“那可耽擱不得了,我們先進屋去。”舞驚鴻神色凝重起來,和孩子一起將咳嗽不停的老人扶進了屋,土屋裏空蕩蕩的,放眼看一圈就隻有一張木板床,和一張土石壘起來的床。床上也沒有被褥,隻鋪著些幹草,木板床的幹草上倒是加了幾層衣服墊著。


    “唔……”舞驚鴻把著脈,臉色更加凝重。


    “大夫,奶奶她怎麽樣啊?”孩子緊張兮兮地站在一旁,端著小手站得筆直,一副小大人的模樣。


    良久,舞驚鴻才緩緩收迴手,又抬手捏開老人的嘴觀察著。這是她拜師學藝以來第一個案例,老人的情況實在不容樂觀,也不怪她這樣慎之又慎。


    沒有紙筆,也就不能正經地寫藥方了,但是藥材是必須要有的。舞驚鴻來迴走了走,忽然想起了什麽,問小孩,“今天來的那輛馬車你可知道現在在哪裏?”


    “知道啊,但是我奶奶她……”


    “你先帶我去找馬車,車上有我需要的藥材。”舞驚鴻二話不說拉著小孩就出了門,老人剛剛平息下來睡著了,一時半會兒醒不了,她要趁這個時間找齊藥材配藥。


    “可是,大夫,行醫是不是不收錢的?”小孩被拉著走了幾步就停下了,怯怯道,“我們的盤纏都用完了……”


    舞驚鴻在心內暗歎一聲,搖搖頭道,“我不收錢的,你放心,我隻為救人,要錢有什麽用。”


    聞言,小孩又高興地抬起頭來望著她,明亮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真的嗎?你不收錢的?”


    “嗯。”


    “行醫真好!不像那些老大夫,不給錢就不看病,那你能不能給司洛他們也看一看?他們受傷了,一直拖著沒有人給看。”


    “司洛是誰?他們在哪裏?”


    小孩高興起來走的也快了,一邊走一邊給舞驚鴻解釋道,“司洛是我們老大,他們現在都在這個村子裏,都是沒有爹娘的小孩子,前兩天他們跟著幾個大人去山裏打獵受傷了,到現在還沒治呢!”


    舞驚鴻腳步慢慢停下了,思索道,“你看這樣如何,我們先去找到馬車,拿到藥材,給你奶奶配了藥,你就帶我去看司洛。”


    “好!”小孩開心的幾乎合不攏嘴了,“你真好!行醫真好!行醫再多些就好了!”


    舞驚鴻也淡淡笑了,拉著小孩繼續前行。


    走出了土屋密集的那片山頭,沿著蜿蜒的山道慢慢下山,很快就來到了另一片居住地,不過這裏的房子大多靠山而立,以木石搭建,看上去整齊也結實很多。


    “這裏……”正走著,便看見道路盡頭圍了一群衣衫襤褸的人。


    “是司洛大哥!”小孩忽然興奮起來,掙脫舞驚鴻拉著他的手往前跑去,“大夫快來,司洛大哥在這裏!”


    小孩那一聲唿喊,引起了人群的一番動靜,眾人的視線都被吸引過來,卻見一個麵目慈善的老婆婆正小跑著跟在小孩後麵。


    舞驚鴻遠遠地又看見了那樣的雙眼,畏懼中透著兇惡,純淨中帶著滄桑,好像一群呲著牙齒的小野獸,對靠近自己的每個人都虎視眈眈。


    舞驚鴻追至小孩身後,有些喘氣,卻也顧不得多休息,徑直朝馬車走去,圍觀的人群知趣的為她讓出一條路來,這也讓她一眼就看見了人群中間,馬車邊站著的人。


    “玖……小九?”


    他的名字在嘴邊迅速轉了一圈又迴去了,她暗道好險,眼光一轉又看見他手上倒提著的小女孩,“你是月娥?”


    “……你來了。”玖尊眼神涼涼的看了她一眼,這一眼似乎道出千萬言語,讓舞驚鴻心底一跳——這個人,果然什麽都知道,果然是故意帶我來此!不愧是名揚天下的冥王!


    “既然你來了,那這個小家夥,就還給他們了。”


    “撲通”一聲,被玖尊扔出去的秦月娥一聲不吭,迅速爬了起來,髒兮兮的臉上,那對黑眼珠子咕嚕一轉,將玖尊和舞驚鴻兩人都看了看,然後默不吭聲地轉身鑽入人群。


    “嗬嗬,怎麽,你還怕我一去不迴了?”舞驚鴻有意忽略了玖尊麵上明顯的冷意,自己“吭哧吭哧”地爬上馬車,在座椅下翻出一個花布包裹,“說好一起遊走救人的,我又怎麽會食言,難道在你眼裏我就是言而無信之人嗎?”


    言罷,舞驚鴻停下手中的動作,雙目靜靜地直視玖尊,“不管你知道什麽,我還是一個需要與你同去雨國尋求解藥的老人罷了。”


    玖尊眨眨眼,冷意漸散,麵上卻還是一副很不高興的樣子,低聲道,“光憑他們是帶不走你的,更何況你迴去後要麵對的更加艱險。”


    “是是是,待在小九身邊才是最安全的。”舞驚鴻忍俊不禁,抱著包裹下了馬車,扶著腰輕聲道,“我一直都記得你的相助之情,和師父,花少的救命之恩一樣珍重著!”


    這還差不多。玖尊的眼中明明白白寫著這幾個大字,臉上卻依舊冷冷的,“那麽老大夫,是不是該去幹正事兒了?”


    人群中,小孩滿麵興奮地抓著一個十來歲的少年,聲音大的驚飛了遠處高樹上的鳥,“司洛大哥你聽我說!來了一個行醫!她給我奶奶看病了!”


    看上去十歲左右的少年抿唇不語,個頭不高,身體卻挺得板直,雙眼深陷在眼眶中,漆黑的眸子裏裹著一股兇狠的氣息。雙眉有些雜亂,卻格外濃密,整張臉上也就那雙抿起來的嘴顯得他像個孩子。


    “別亂動,大哥還有傷在身!”緊跟在司洛身旁的一個小少年壓低了聲,氣勢卻絲毫不減,一句話將小孩逼退了好幾步,局促地站在那裏,左右瞅了瞅忽的雙眼一亮,朝馬車邊的舞驚鴻招招手,“大夫大夫,司洛大哥在這裏!”


    舞驚鴻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走過去,“奶奶的病情不容耽誤,我們先迴去給奶奶配了藥,再給司洛看也不遲。”


    “不必。”不等小孩的笑容擴大,司洛就僵硬地甩下這麽一句,接著穩穩地踏出一步,“若你有絲毫害人之心,我可不會顧及你是個老太婆!”


    “嘖,真是不可愛的小孩!”玖尊在後麵惡狠狠地瞪起眼,“我們若有害人之心,你們早就見閻王了!”


    “你說什……”


    旁邊有小孩的眼珠子幾乎要瞪出眼眶了,隻是反駁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司洛一隻手擋住了。小小少年凝重的目光停留在玖尊身上,忽而咧嘴一笑,笑容和聲音中卻充滿了嗜血的殘忍——


    “天下未定,惡人當道,誰生誰死,難見分曉!”


    “這是什麽話?即使戰後紛亂,也不能讓惡人當道。”舞驚鴻將包裹遞給玖尊,自己拉過小孩,最後看了那司洛一眼,語重心長道,“尤其是這些孩子,他們活下來,絕不是為了成妖成魔。”


    腳步聲漸遠,司洛這才輕輕泄了一口氣,發紅的眼眸眨了眨,被一旁的少年攙住,“大哥,沒事吧?”


    “那個醫童不簡單,他們怕是為了引人耳目才裝扮成行醫和醫童的,派人盯緊了!”


    “是!”少年轉臉,對一旁等候的幾個少年使了眼色,這才攙著司洛離開,“可是大哥,你這傷勢不能耽擱了,既然那個老太婆懂醫術,不如今晚就將她綁了來。”


    聞言,司洛腳下一頓,擰起眉頭瞟了一眼自己的左臂,破爛的衣袖微微露出點猩紅的爛肉,從中散發出的味道更是刺鼻。沒想到那野獸還有些毒性,使這傷口沒辦法用簡單的草藥解決。


    “……不急,過幾日再說吧!”


    思考良久,司洛最終搖了搖頭。


    “行醫婆婆,奶奶喝了藥就能好起來嗎?”


    “除了按時煎藥喝,你還要保證奶奶不會生氣難過,情緒的起伏也會影響到她的病情。”舞驚鴻一邊整理剩下的藥材一邊認真道,“好好照顧你奶奶,老人年紀大了,身體本來就很脆弱。”


    “我知道了,我會好好照顧奶奶的!”


    舞驚鴻淡淡一笑,直起身看向門外守立的玖尊,“小九,我們去找司洛吧。”


    玖尊迴頭看她,露出爽朗笑容,就像一年前在聖醫山上一樣,“就是剛剛那個臭屁的小孩兒?我可不知道他在哪裏,至少現在他不會還蹲在我們的馬車前麵了。”


    “寶兒說了,他們是有自己的領地的。”


    所謂領地,不過是坡頭村村民給“外來人”劃分的幾座山頭而已,至於具體要哪一座,就看這些“外來人”自己的實力了。


    像寶兒祖孫倆那樣勢單力薄的人,得到的自然是最容易發生危險的地方——梁河下遊,靠近河岸,地勢低人跡少,更是山中野物喜歡光顧的地方。


    寶兒說,司洛其實是為了保護他們祖孫倆才被野獸咬傷的。


    想到這裏,舞驚鴻忍不住歎息一聲,剛剛見到司洛的時候,她便嗅出司洛身上散發的腐肉的氣味,想來傷的不輕。


    “那種倔強的小孩兒,隻有打一頓才肯服氣的!”玖尊觀她麵色,笑著道,“就算你不管他,最後還是會來求你!”


    舞驚鴻笑著搖搖頭,朝著寶兒給她指引的方向走去,“你可有想過,司洛為何將這些戰亂後殘剩的孤兒聚集在一起?”


    玖尊哈哈一笑,想也不想就道,“他自己不是說了嗎?天下未定,惡人當道啊,這臭小子怕是存了一顆熊心哈哈哈!”


    “……修羅王。”舞驚鴻停下腳步,緩緩轉頭看向身旁笑得歡暢的大男孩兒,一字一頓道,“是你,讓他們流落至此的。”


    玖尊的笑聲戛然而止,一絲餘音也沒有,那雙清澈明亮的鳳眼裏,黑暗的暴風一瞬而逝。


    “若非這長達八年的十八皇亂,他們會無家可歸?他們會饑寒交迫?他們會變身野鬼?”舞驚鴻恍若沒有察覺那抹昏暗一般,繼續步步緊逼,淡然的雙眼絲毫不避,“我不知於你而言戰爭意味著什麽,但對孩子而言,戰爭是一切罪惡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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