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一時間膠著起來。


    阿蠻也不再跟方才一樣,咄咄逼人。隻是帶著笑意望著他。可介琰清楚的知道,她不過是靜靜的等待罷了。等到什麽時候,自己熬不住了,露出馬腳,再一擊斃命。


    可天知道,從方才到現在,他的馬腳已經夠多了。多到足夠他開始懷疑,阿蠻是不是早已經洞悉了全部的真相,所以才有條不紊的跟他對峙。


    介琰的額頭開始冒出汗來。


    明明才剛剛初春,夜風來襲,還卷著層層涼意。可他卻覺得,此刻當真是從心底都冒著火的。


    終於,他開口了。


    “阿蠻。”


    介琰目光誠懇,一改之前散漫模樣,望著她:“夢姬死了。”


    “死去的,是夢姬這個名字,是代表了她那些荒誕不羈的噩夢。或者的,是一個全新的女人,過去的那些,就讓它過去吧。她已經夠苦了,我們不該去打擾她現在的幸福。”


    “至於那藥,的確不是她的主意。”


    介琰微微垂下眼眸,掩去了一部分的真相,半真半假道:“她雖然如菟絲草一般嬌弱,但對於你,卻是有著所有母親的天性——堅韌而勇敢的。即使她再不願容貌為你帶來災難,也不會對你用毒的。”


    “的確是秦月自作主張,她自幼撫養你長大,對你的感情,與其說是主仆,不如說是母女。夢姬的不幸,她是從頭到尾的旁觀者,在這樣的情況下,你覺得她會忍心讓你重蹈覆轍嗎?”


    說完這些,介琰顯得有些疲憊。


    三十歲的男子,應該是什麽樣?


    或身負重擔,或揚名立萬。可介琰卻是一個意外,他肆意瀟灑,傲然與天地之間,絕世獨立。


    可他的內心,也有想要保護的人。


    於是,他放緩了臉上的表情,輕聲道:“秦月如今還在朝歌,你若是不信我的話,隻管找她。相信她對你,一定會知無不言。”


    說罷,有些落荒站起身來:“我去替洛英把把脈,這個丫頭也是胡來,哎,一個兩個的,都不叫人省心。”


    在他快要走到門口時,忽然被叫住。


    “師父。”


    阿蠻望著他的背影,高高大大,從小便是她心頭的一座豐碑,像堅實的堡壘一樣,將幼小的她撫養長大。


    “師父,值得嗎?”


    介琰身子一僵,像是被人看穿了心底的秘密,連身子都不敢再迴,倉倉而逃。


    值得嗎?


    坐在塌邊診脈的介琰問自己。


    為了一個隻見過數麵的女人,他丟棄了大好前程,和一世英名。被逐出師門也成全她的心願,在最意氣風發的年紀,帶了一個小拖油瓶,隱居於碧山之上。


    “七師兄。”


    周行厚重的聲音將沉思的他喚醒,抬頭一麵,便是這小山一樣的漢子一臉擔憂,小心翼翼的問:“洛英的身子,怎麽樣了?”


    他這才發現,自己還把著她的脈搏,也不知發了多少時間的呆了,連忙心思一凜,認真號脈,道:”比起前段時間是要好多了,可見這施針加藥物還是有效的。“


    周行頓時鬆了一口氣。


    “不過。”介琰後知後覺,滿麵怒容:“是誰允許你叫我七師兄的!”


    師兄一炸毛,後果很嚴重。


    周行還不自知,憨厚的撓了撓頭,嘿嘿一樂:“我見洛英總是這麽叫,也跟著叫了。”


    總不好叫前輩吧,七師兄聽上去不是更像一家人嗎。


    “去去去,搗什麽亂,你跟小師妹能比嗎?”介琰不耐煩的揮手:“去外麵多劈些柴,今晚又要藥浴了,總不能燒一半沒柴了吧。”


    周行連忙點頭:“好嘞,七師兄放心,我一定多砍些,泡一晚上都管夠。”


    望著他的背影,介琰冷哼一聲:“真是個傻子,泡一晚上,你以為是燉肉呐。”


    即便是燉肉,照著這麽個法子,隻怕連肉渣都不見了吧。


    罵完之後,又看躺在榻上的洛英。


    “瞧著麵色是不錯了。”介琰換了神色,語調也溫柔不少:“你這個病就是得靜養,往後若是再偷跑下地,我就罰那蠢牛在外麵砍一天的柴。”


    他說的是前兩天,洛英也不知道發了什麽瘋,瞧著外麵的天色好,忍不住要出去采一朵花。


    偏生周行就是個耳根子軟的,禁不住洛英那哀求的眼神,便給她裹的厚厚的,趁著晌午陽光正濃的時候,出來了一小會兒。


    沒成想,饒是如此,洛英迴去就開始咳嗽起來,到了晚上就開始高熱不退。


    知道了前因後果的介琰氣的差點沒胖揍周行一頓。


    “師父就欺負他老實。”洛英躺著,麵色是不錯,可說話還是有氣無力:“那日是我非要出去的,您罰就罰我,欺負他作甚。他那個人啊!”


    最後那個呀拖的很長,有些小女兒的嬌羞,又帶著一絲歎息。


    “是,你若是這麽糟蹋自己身子,早晚會受到懲罰的。”介琰忍不住嚇唬她:“到時候蠢牛在找個胖婆娘,生幾個混小子,算不算是對你最大的懲罰。”


    “你!”


    “反正你到時候也不知道了,哎。”介琰調皮的指著洛英的怒容:“不許生氣啊,誰叫你不聽師兄的話,不好好養身子,總不能叫人家蠢牛抱著你的牌位過一輩子吧。”


    洛英氣的麵頰泛紅,好似是被他給激起了鬥智:“想都別想,還找別的胖婆娘,除了我,誰也不行。”


    “對咯。”介琰收起了藥包,又從裏麵拿出來一排銀針,捏起一根:“那就努力的把自己養胖,給那蠢牛多生幾個小崽子,他每天伺候完你還得伺候孩子,一輩子都被你給拴的死死的,這才叫本事呢。”


    師兄這話,話糙理不糙呢。


    而且怎麽聽著,都覺得甜絲絲的,好似未來也有了依靠。


    洛英的臉紅撲撲的,可是在看到介琰手中泛著寒光的銀針之後,徹底的便黑了。


    “師兄。”她拽著介琰的衣袖撒嬌:“我覺得好多了,能不能別在紮了。”


    這銀針紮在身上還好,可是往頭上捅的時候別提多疼了,特別是介琰每半個時辰都要去用轉針,疼的她直冒冷汗。


    “嗯?”介琰睨了她一眼:“不想當胖婆娘了?”


    一句話,叫她徹底的閉嘴。


    其實紮的時候也不是特別疼,就開始那麽一會兒。熬過了煎熬期的洛英,又開始不老實起來。


    “師兄,你跟阿蠻,沒事吧。”


    “能有什麽事。”介琰手下一點都不放鬆,對準了幾個大的穴位,慢慢撚著銀針,旋了進去。


    “就是她的身份啊。“洛英差點要坐起來,被介琰拍了兩下,才想起來自己現在跟個大刺蝟一樣,真的坐起來得疼死。


    “那個師兄,您當初是真的在路邊撿的她嗎?”


    “嗯。”


    “也太湊巧了吧。”洛英咬著大拇指,擰著眉頭:“一下子就撿一個公主迴去?”


    迴答她的是大椎穴上又來兩針。


    “嘶。”


    洛英齜牙咧嘴,疼過勁兒了,又開始問:“那阿蠻剛剛叫你過去,談了些什麽。”


    早就想到這個好奇寶寶會問,他漫不經心:“當然是兩年未見,問候我這個師傅了,還能有什麽。”


    “哦。”


    似乎這答案跟自己想的不大一樣,洛英有些淺淺的失望,不過還是繼續自言自語:“我總覺得,阿蠻變了很多。怎麽說呢,從前她的眼睛,是黑白分明的,簡單純粹,心裏想什麽,那雙眼睛裏就是什麽,好似會說話。”


    “可現在,那雙眼睛依舊是笑著,卻叫人分不清真實的情緒了。有點像,有點像那些公室女,好似禁錮了自己,再不肯輕易相信別人一樣。“


    洛英不知她的話已經成功的將背後的男人變得僵硬,依舊歎氣:“其實整件事情,阿蠻才是最無辜的。她有央求來到這個世界嗎?她不能,也不能選擇自己的父母。衛瑄和陳恆,起碼他們得到了應有的地位和尊重。就連夢姬,也有那願意為其衝冠的陳王衛王。可憐阿蠻,卻是整個故事的犧牲者,不僅自幼被遺棄,就連身側的人也都是別有用心。她倒是一顆真心待人,傻傻的跌進去,卻換來的是如此迴報。若是我,隻怕也熬不過吧。”


    說完後,發現背後並沒有針紮的刺痛,便揚了聲音:“七師兄,怎麽了?”


    “哦。”介琰恍然大悟,在銀針快要碰觸到光潔皮膚上時微微一頓:“這都是阿蠻告訴你的?”


    “不是啊。”


    “不過,女孩子的心思不都是這樣嘛。最可氣的是,居然還給她下毒,連容貌都跟著變化。這是有多麽嫌棄她啊。夢姬這樣,還不如直接殺了她的好。被遺棄不說,就連這臉都要幹涉。你有本事下毒,有本事別生啊。”


    洛英越說越生氣:“我看天下男人都是眼瞎了,這夢姬長得好看有什麽用,自己女兒都這般。虎毒哈不食子呢。哼,果真男人都是膚淺的很,是吧,七師兄。”


    迴答她的,是背後猛烈的疼。


    ”嗷!“


    門外立刻被砸的咚咚響,周行急切的聲音傳來:“怎麽了?”


    “沒事沒事。”洛英齜牙咧嘴,安撫完門外的周行之後,哭喪著一張臉:“七師兄,怎麽這麽疼啊。”


    心虛的某人訕訕道:“沒留意,紮歪了。”


    他才不會說,他也是眼瞎大軍中的一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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