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青衫,薄涼意。她曾經開玩笑說過,若是師父肯剃去山羊胡,定當十分迷人。


    阿蠻本是隨口說說,沒想到那老頭還當了真,臭罵一頓不說,又被罰去山上撿了一堆的柴火,好不難過。


    沒想到,如今他倒是自己動手了。


    阿蠻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莫不是師父受了什麽刺激吧。


    見徒弟癡癡的望著自己,介琰有些不自在,抬手在唇邊,清了清嗓子,挺胸抬頭:“阿蠻,是為師沒錯。”


    我當然知道是你了。


    阿蠻指著他的下巴,有些不大適應:“這胡子,是怎麽了?”


    如此一說,介琰更是難堪了。


    阿蠻忽然福至心靈:“該不會是又在外麵裝神棍,被人給揪掉了吧。”


    “胡說八道!”介琰怒目圓瞪,下意識就要去摸自己胡子,觸手卻發現光溜溜一片,不禁尷尬的很:“整天沒個正行的。”


    熟悉的口氣和畫麵,好似將過去的兩年歲月一下子拉近了。似乎她還是碧山上的心無城府的阿蠻,而他還是那個裝神弄鬼的神棍老頭。


    見她笑了,介琰也陡然一鬆。


    他早已經從洛英的口中知道了兩年前那些事情的來龍去脈,沒想到衛瑄那小子一開始便醉翁之意不在酒,明麵上是為了他,可實際上卻是看準了這傻乎乎的小徒弟。


    也怪自己,在原本看到阿蠻對他有些異樣苗頭時就應該製止的,可當時的他卻為了八年前的一個約定,而將阿蠻就托付去了衛國,不成想,遭了這麽大的變故。


    想到這兒,介琰就變了臉色,冷哼一聲:“等為師看到那個小畜生,不打死他才怪。”


    這般熟稔,阿蠻不禁心頭一暖,剛想伸出手說話,可一想到毒藥的事,頓時又頓在半空。


    於是,伸出去的手直接過去,握住洛英的手:“現在這個天還有些寒,你好歹多穿一些,別再著涼了,難受的是自己。”


    她說話跟兩年前的區別很大,從前有些慵懶散漫,亦或者天真狡黠,總是從那雙眸子和話音中能聽到所有的情緒。


    而現在,她的語調很淡,平而舒緩,目中也不似從前。有種閱盡千帆後的寧靜,瞧的人心中有些酸楚。


    介琰挽起袖子,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出去找衛瑄那小子幹上一架。


    他那過去多麽沒心沒肺的徒弟喲,該是受了怎樣的傷害,才會變成今天這不死不活的熊樣兒。


    越想越氣,不禁重重的哼了一聲。


    阿蠻正在跟洛英說話,聽到身後動靜,不禁身子一僵。


    她以為介琰是因為自己的冷淡而生氣了。


    可是她能怎麽辦呢?她對介琰,充滿了矛盾。


    他是自幼將自己養大的人,那八年的生活不是假的,可一想到原來他另有目的,就心頭忍不住發寒。


    旁的不說,隻要想到他給自己的那藥丸,然後還哄著說是為了自己身子好的,她就忍不住難過。


    難道師父對自己,就一絲愧疚都沒有嗎?


    見阿蠻麵色不好,洛英忍不住伸手握著她,安慰:”七師兄還是關心你的,阿蠻,你不知道,若非周行攔著,他可真的去公子府打人去了。“


    阿蠻一愣,轉過頭望著介琰,後者抓了抓後腦勺,神色有些尷尬:“誰叫那臭小子敢欺負你的。”


    然後挺胸抬頭:“你別怕,別說是衛國的公子了,就是周王室的人來欺負你了,那也不行!我徒弟我都不舍得,怎麽受那群孫子的氣。你若是心裏還有氣的話,師父帶你一起殺上門去便是。”


    阿蠻怔怔的望著他,看的他心頭發虛,要知道,介琰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女孩子哭了。不禁放低了聲音:“好端端的盯著我瞧作甚。”


    她以為,兩年的時光,一切都是滄海桑田了。


    可沒想到,師父還是那個師父,整天滿口胡謅,沒有一點名士的樣子。陳恆的誓言始終如一,眉眼情深,此誌不渝。而唯一變的,恐怕是自己的心吧。


    因為恐慌,害怕,再一次的受傷,索性將自己給層層緊封,再無半點牽連。


    卻不知,為了傷害自己的人,而讓關愛自己的人一直擔憂,真是傻的可以。


    “師父。”


    介琰卻因為這一聲而紅了眼眶。


    她吃了多大的哭,他都是清楚的,而如今,她願意打開心扉,再叫自己一聲,已經是莫大的幸福。


    “師父。”既然已經叫了出來,後麵的話也很好說了:“您能不能去外麵等著我,有些事,一直纏繞在心頭,讓我想不明白,想要跟您求證。“


    介琰是徹底的鬆了口氣。


    不怕她問,就怕她憋在心頭,自己也無從解釋。既然能說開了,一切就都好了。


    “好,那我們去外麵等著你。”介琰答應的很是爽快,扭身見身側周行還不走,不禁皺眉,戳了他一下:“傻大個,還不快出去,沒看見人家姐妹倆要說悄悄話嘛,你個大男人矗在這兒,算是怎麽迴事啊。”


    周行倔著呢,他心頭擔心洛英,對方收到了擔憂的眼神,淡淡一笑:“放心吧,我這會兒感覺精神多了。你出去跟七師兄說說話,我跟阿蠻聊聊天,一會兒就好。”


    “好。”周行更不舍得忤逆了洛英的意思,叮囑道:“你別太老嬸了。”


    “走吧。”介琰橫了他一眼:“她阿爹都沒你這麽囉嗦。”


    周行跟著介琰走出去之後,還不放心,就在院子裏守著,哪兒也不去。


    “哎,我說。”


    他叫了一聲,卻發現周行不搭理自己,不禁伸腿又踢了一腳:“傻大個,我跟你說話呢。”


    “我不叫傻大個。”周行有些不願意了:“我叫周行。”


    “名字而已,一個代號,你可以叫周行,我也可以叫周行,這一樹一花一木,都可以叫周行。你告訴我,有什麽區別嗎?”


    若是阿蠻在,就知道他的詭辯又要開始了。


    別看介琰這人深居幽林,那也是後來。他少年成名,性子自然桀驁,目中無人,眼界頂高。若非後來出了事的話,也不會成為今天這副好性子。饒是如此,也有些見不得別人忤逆自己的意思。


    見周行皺著眉頭,他得意極了,剛要將準備好的話說出,卻不想下一刻,對上抬起頭,年輕而剛毅的臉上義正言辭道:“不一樣。”


    “名字雖然一樣,可每個人的精力不一,走過的路也不一,伴在身邊的人,更是不一。”


    說完後,他望了介琰一眼:“七師兄,您說我說的對嗎?”


    詭辯大師被人給噎住了。


    若是別人的話,介琰肯定以為是存心來找茬的了。可周行憨厚的目光帶著真誠,真是叫人憋氣。


    “去去去。”他隻有在別處來找補迴來麵子,睨了周行一眼,不屑的很:“誰是你七師兄,傻乎乎的樣兒。”


    周行嘿嘿一笑,也不在意被介琰嫌棄,而後望著屋裏那邊,疑惑道:“七師兄,你說她們在說什麽呢?”


    介琰睨了一眼,滿不在乎:“還能說什麽,小姐妹許久沒見了,話話家常。我說傻大個,你來跟我說說,我師妹這病,到底是什麽情況,什麽時候犯的。”


    窗外桃花在枝頭攢動,三兩並做一枝。花團錦簇,緊密纏繞,香氣漸漸襲來,春意正濃。


    而屋內,洛英的麵色也被這春的顏色,渲染的動人起來。


    “舟車勞頓的,要不要喝些水?”


    她剛欠起身子,就被阿蠻按了下去:“咱們倆還客氣個什麽,你倒是跟我說說,怎麽才一年多未見,身子就虧成這樣了。”


    洛英一笑:“我的身子,我自己心裏明白。壓根沒大事,一定是周行自作主張,寫了書信去給你。你不知道,他一直跟我學字,如今臨摹我的字,都可以以假亂真了。”


    “這我倒是要謝謝周行了。”阿蠻瞥了她一眼,佯裝生氣:“若非他告訴我,你還要瞞多久。”


    之後,低聲問:“是不是跟你那年拿出來的那晶石有關?”


    洛英一怔,隨後劇烈的咳嗽起來,嚇的阿蠻趕緊過去給她順氣:“還說不厲害,要不我叫師傅進來先給你施兩針,這麽咳下去也不是辦法。”


    洛英這會兒咳的上氣不接下去,連連擺手。


    好容易平複了,才道:“無礙的,這麽的都有半年了,也就習慣了。”


    瞧著她虛弱的樣子,阿蠻心疼極了:“好了,你先別開口了,趕緊休息會兒。”


    剛要替她去拉棉被,就被洛英一把攥住。


    “阿蠻,有件事,我得求你。”


    她抬起臉,枯槁的麵上籠罩著一層黑氣,眼珠也有些幹涸:”晶石拿出來救周行的事,你不能告訴別人。“


    “為什麽?”


    阿蠻瞪大了雙眼:“莫非,你的病......”


    “你忘了我說過的。”洛英苦笑:“我的身子,皆是因為這娘胎帶來的病症而起。若非那晶石壓製住,早就投胎去了。換句話說,那塊兒晶石就是我的命根子,它在我在......”


    後麵的話,並未說出口。


    阿蠻的眼睛瞬間紅了。


    她下意識的反抓住洛英的手,急切切道:”可我瞧著周行人高馬大,身體健碩,師父又醫術高明。就算是割上一刀,也未見得會危及生命。不如......“


    “阿蠻不可!”洛英搖頭:“他中的是狼毒,見血封喉。若非晶石,他的命早就沒了。若是此刻拿出來,隻怕他也會性命垂危。”


    “可是你。”阿蠻的眼淚已經流下來了。


    “好了,別說我了。”洛英微微一笑,將手放在她肩膀上安慰:“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一個人,愛你如生命。阿蠻,周行若是知道了晶石的事,便是拚了性命也要救我的,可我又怎能眼睜睜看著他離我而去?假如我們兩人隻能活下來一個不如我先走一步,叫他永遠的緬懷我,好過我日日以淚洗麵的好。”


    說罷,調皮的眨了眨眼:“我是不是很自私?可能怎麽辦啊,失去了心愛之人,好似天空中從此沒有了光。我沒有他那麽堅強,便隻要叫他麵對這無盡的黑暗和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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