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朝歌到周王畿的路程並不算很遠,待阿蠻看到月落日出第三迴時,古老的城牆便出現在了視線中。


    周王畿的曆史悠久,做為宗主國,是從八百年前便矗立在這片廣袤的中原大地上,周圍諸多諸侯國緊緊簇擁,如萬花捧月一般,朝拜者這座古老而輝煌的城市。


    當然,這隻是從前。


    隨著諸侯國的強大,曾經風光的周王畿如曇花一現,永遠的消失在了人們的視線之中。現在談起泱泱大國,想到的首先便是陳齊衛,又哪裏會知道,曾經這個強大而昌盛的王朝,給過它們長達五百多年的保護呢?


    隨著馬車的緩緩前行,王城越來越多的出現在了視野。


    馬車緩緩的進了王城,順著筆直的街道,通往宮中。


    周遭的人聲鼎沸,她悄然伸出手,挑開了簾幕,瞧見外麵川流不息,雖不像朝歌摩肩擦踵,但也是人來人往。


    沿著街道,很快,便到了宮牆外。


    這裏顯然已經不能再坐馬車了,阿蠻從車中下來之後,早就有人迎接上來,笑語晏晏:“這就是妤兒吧,果然生的乖巧,是個好孩子。”


    說話的婦人雍容華貴,舉手投足之間盡顯氣派。她有些躊躇,不知如何稱唿。


    似乎是看出她的疑惑,那婦人笑道:”你喚我一聲舅母便好。“


    阿蠻沒有做聲,倒是她身側的婢女好像看出來了什麽,小聲提點:”這位是王後。“


    阿蠻這才叫了一聲王後。


    “你這孩子,還真是。”


    姚華歎了口氣:“走吧,我帶你進宮,王兄一直等著你呢。”


    落敗的周王畿,連宮殿都比衛國的掖庭要小上一圈,不消一刻鍾便走到了巍峨的宮殿前。姚華拉著她的手,停住腳步:“好孩子,再前麵,就不是我能進去的地方了,你自己進去吧,我王正在裏麵候著呢。”


    阿蠻有些忐忑,但姚華的鼓舞讓她終於邁開了第一步,緩緩向裏麵走去。


    雕梁畫棟,巍峨宮殿,阿蠻的步子邁的很小,眼睛卻貪婪的看著眼前一切。


    這邊是夢姬自幼生活的地方啊。


    今時今日,盡管她一直沒有開口承認過,不過從踏入這片土地的這一刻起,心中那股激蕩之情已經清楚的告訴她,她終於找到親人了。


    隻不過,她的性子在也不跟從前一般,什麽事都表露於麵。如今的阿蠻學會了審時奪度,多留一個心眼。


    就好比現在。


    大殿上的男子身著深色袞服,頭戴冕旒,十二串玉珠擋去了他的真容。但周身散發的威嚴卻讓人覺得勢不可擋。


    阿蠻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的叫了一聲:“見過王上。”


    許久,都沒有聽到聲音。


    她心中忐忑,不知對方心中是何做想,不成想下一刻,一雙皂靴出現在視線中。


    緊接著,耳邊傳來一聲激動不已的聲音。


    “妤兒?”


    那聲音微微顫抖,含著激動和深情,倒是叫阿蠻一愣,下意識的抬起頭來。


    冕旒之下,周王不算年輕的麵龐出現在視線中。


    阿蠻覺得自己眼睛一定是花了,不然,為何從他眼中竟然看到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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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乎是瞬間的,整個周王畿都知道,宮中來了一位十分得寵的少女。


    她的母親,是鼎鼎大名的夢姬,而父親嘛。


    跟陳衛的壞名聲不同,在周王畿,人人都讚揚夢姬。


    畢竟她用自己的一己之力,換來了周王畿的數十年將養生息。


    對於阿蠻,她們也多半是抱著寬容和祝福的。


    這讓阿蠻覺得十分新奇,從她們的口中,她又重新認識了一個不一樣的夢姬。


    譬如這位王姬很是聰明,自幼經常被老周王誇獎,在兄弟姐妹中是最聰明的一個。再譬如,她的心腸很好,在旱災澇災的時候,建議王上要取締一些不必要的稅收,讓人民將養生息。


    諸如此類的,很多很多。


    講故事的老宮人笑眯眯的望著阿蠻:“王姬是個好姑娘,就跟公主你一樣呢。”


    我嗎?


    阿蠻覺得,他們大抵是真的眼花了,於是謙遜一笑:“她是名動四方的美人呢。”


    “公主也美。”老宮人十分慈愛的眼神望著她:“特別是這一雙眼睛,跟當年的王姬如出一轍呢。”


    是嗎?


    阿蠻伸手,觸摸在自己的眼皮上時,悄然放下。


    了解的夢姬越多,那種如鯁在喉的傷痛便越來越輕,漸漸的,阿蠻覺得自己似乎都忘記了被傷害的那種疼痛。大抵是親人的溫暖,終將撫平這傷痕。亦或者,她對衛瑄的愛情,並沒有想象中的深刻。


    時光如白駒過隙,一晃便是半年。


    秋去春來,雪落開花,一轉眼便是三月了。


    三月三,上巳節。


    姚華早早的便給阿蠻置辦好了衣物,這半年來,她弄了許多的草藥來給阿蠻調養身子,好歹是洗去了那一身的黑黃皮膚,就連身高也跟著長了不少。


    可愁人的卻是,已經十五了,天葵為致。


    普通人家的女孩兒,這個年紀大概已經都做母親了,可阿蠻的葵水遲遲不來。周王和姚華請來名醫無數,大抵說的都是公主身上的餘毒不清,恐怕一輩子都不會來了。


    因為這個,王宮的天空陰沉了好幾天。


    阿蠻自己倒是樂得自在,她早早的便聽洛英說了,女子若是來了那個,十分痛苦。還要弄草木燒成灰椴,放入縫製好的布袋裏麵。總之是麻煩透了。


    如此倒是省了事。


    這半年來,她也算是摸清了王宮裏如今的情況。


    周王膝下有五子,有比她年歲大的,也有比她小的。倒是沒有一個女娃,弄的她每迴覺得想找個同齡人說話都尋不出。


    大概他把我當成女兒了吧。


    阿蠻心中如是想。


    畢竟從她知道的故事裏麵,周王是很疼愛自己這個一母同胞的妹妹的。當年夢姬被送去下嫁的時候,他還因為頂撞當時的周王被狠狠的挨了一頓鞭子。然後關了起來,若非因為前周王忽然殞命,隻怕現在的周王至今還在被關押著。


    隻可惜,他繼位的時候,夢姬已經香消玉殞了。


    所以他看自己的才會那麽的憐惜吧。因為愛屋及烏,所以才會格外的疼愛。


    她在這裏的日子過的很是悠閑,悠閑的每天晚上都會夢到碧山,或者是齊睿那張肆意瀟灑的臉。倒是陳恆,鮮少會出現在夢中。


    至於那個人,她則徹底的遺忘在了記憶深處。


    姚華替她畫了個完美的妝容,瞧了瞧,滿意至極:“瞧瞧這眉眼,這氣色,隻怕桃花塢滿園的桃花,也比不上我們妤兒這嬌豔的臉龐呢。“


    她如今,已經改名叫薑妤了。


    薑乃周之國姓。這個名字是周王親自取的,姚華隻是麵色變了變,卻沒有說別的。之後依舊笑著給阿蠻送了幾身的漂亮衣裳和收拾。說小姑娘就是要趁著年輕好好裝扮自己,不要等老了,打扮都沒那個鮮嫩勁兒了。


    她送來的都是質地精良的料子,很多阿蠻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不過她卻時常會想起那幾件香雲紗。


    隻是這個念頭剛起,她就強迫自己忘掉。


    今時今日,她隻想做一個全新的自己。


    上巳節這一天,無論是貧寒家庭,還是王公貴族,都會去薑水河畔放花燈,佩青草。若是看見自己心儀的男子,便可以將青草別在他的衣領處,男子則迴贈花朵。兩看相宜後,便自行快活去。


    這一點,陳衛倒是將其學了個幹淨。


    所以姚華遞給她了一株翠綠的青草,囑咐道:“若是有心儀的男子,便遞過來。若是沒看上的,就將青草收好,可千萬別鬧出笑話來。可就不好了。”


    這一天舉國男女歡慶,是小年輕們最喜歡的一日。姚華怕阿蠻不懂這裏的風俗,刻意解釋了一番,而後道:“妤兒若是遇到心儀男子也不必害羞,我與王上當年也是這般呢。”


    說著,自己倒是掩嘴笑了。


    阿蠻點點頭,心中卻有些木然。


    她大抵,再也不會那麽用心的去喜歡一個人了吧。


    那一場情竇初開的情愛中,耗盡了她所有的真心和力氣。褪去了光環,原來自以為事的愛情,隻剩下醜陋不堪的謊言。


    但是她不想叫姚華為自己擔心。


    “嗯。”阿蠻乖巧的點頭:“我會的。”


    聲音很輕,很輕,乖巧的讓人心疼。


    姚華摸了摸她的頭,沒有言語。


    馬車一早就出城了。


    姚華一早便交代了,叫她早些去,許多世家子並不會在薑水那邊長留。而是一早去完之後便會到一側的桃花塢。屆時,她隻需要去桃花塢裏麵挑選,看看有沒有心儀之人便是。


    所以望著這波瀾狀況的河麵,阿蠻心中並無起伏。


    果真如姚華所說,這個時間此處並無什麽人。她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鬢角散發,欲轉身離去。


    忽然,背後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姑娘,你的青草,能贈與我嗎?”


    阿蠻一頓,之後猛然轉過身,不可置信的望著眼前人。


    陳恆一身緋衣,初春的暖陽並不燦爛,淡淡光圈熏染的那清冷麵龐多了一絲暖意。


    而他手中拿著一支淺淺舜華,正值花期,淡淡花香幽幽襲來。


    阿蠻鼻中發酸,強裝鎮定,聲音卻微微發抖:”我並不喜愛此花,公子還是另尋他人吧。“


    這算是拒絕了。


    陳恆卻笑了。


    他向前幾步,便到了阿蠻身側,高大的身軀將她籠罩在自己之下,令人覺得倍感安全。


    阿蠻抬起頭,有些蠻狠的一挑眉:“難道公子還預備硬搶不成?”


    陳恆笑了。


    “姑娘不喜舜華,而我之憂愁思念,卻非姑娘手中萱蘇草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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