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走到馬車前,還有些不真實感,心口突突直跳,不禁迴頭望了洛英一眼。


    後者攥著拳頭,對著自己加油鼓勁兒,揮揮手,拎著一堆東西順著牆角便進了驛站。


    咳咳咳。


    阿蠻不禁清了清嗓子,說也奇怪了,明明已經見了那麽多迴,從前還真未覺得如何。可叫洛英這麽一弄,好像有些不自在起來。


    這兩聲代表是個信號,若是從前,從那簾幕裏麵早就伸出一隻纖細白嫩的手來,撩開之後,如珠如玉的麵龐便會出現在眼前。


    可這迴,簾幕穩穩,紋絲不動。


    阿蠻好奇的望了一眼身側人,周行卻沒看她,將頭轉在另一邊。


    或許是在看洛英吧。


    “那個。”她猶豫了一下,開口問道:“衛瑄不在裏麵嗎?”


    出乎意料的,周行並未迴頭,而是直言道:“在。”


    “那為何。”她指了指裏麵,挑著眉,有些不解。


    周行飛快的轉過來,皺著眉,十分不耐:“你直接進去看不就知曉了。”


    謔!


    好大的脾氣啊!


    小兩口鬧別扭了?總不是自己說他的壞話被他給知道了吧。不然好好的,甩這樣大的臉子作甚。


    阿蠻自討沒趣,但確定了衛瑄此刻正在裏麵,也不願意當著他的麵與周行鬧的太僵,直接上了馬車,掀開簾子之後,一貓腰就進去了。


    “他今兒這是怎麽了,脾氣夠大的,該不會是你惹了他,脾氣往我身上撒吧。”


    她頭也沒抬,直接坐了下去,可半晌沒聽到衛瑄的迴答,抬頭一看,不禁愣住了。


    和從前總是溫和的麵龐不同,衛瑄此刻的眼神好似含著千言萬語,有一種悲憫天人的意味,眼中半是激動半是複雜,交織在一塊兒,看的人頭皮發麻。


    阿蠻勉強一笑:“你這是怎麽,怎麽這樣看我,瞧的人怪不舒服的。”


    說著,還搓了搓身上的雞皮疙瘩。


    可衛瑄還是那樣盯著自己,半分不動。


    “喂。”阿蠻被看慌了,用手指頭戳了他一下,半開玩笑:“你該不會是告訴你,你移情別戀要娶齊婉華了吧,告訴你,你要是敢的話,我就揍你喲。”


    說著,揮了揮拳頭示威。


    不過因為臉蛋紅紅的,動作軟綿綿,一點也沒有說服力。


    衛瑄又盯了半天,仿佛入定了一樣,看的她心頭毛躁躁的,正要發火,便見他嘴唇微動,一個聲音傳來。


    “陳鈺。”


    陳鈺?


    好熟悉的名字,阿蠻沒多想,扭過頭四處張望,發現馬車裏麵隻有他們兩人,不禁奇怪:“你叫誰呢?”


    衛瑄猛然拉住了她,麵色激動:“阿蠻,你就是陳鈺,這是你的本名。”


    陳鈺?


    “你是說,我阿爹姓陳?還給我取了這樣一個名字?”阿蠻一揮手,不以為然:“別鬧了,我是師父撿的孩子,他養了我這麽多年,他都不知道我姓誰名誰,你就知道了?”


    此言一出,衛瑄的臉上立刻浮現痛苦之色,聲音也有些發抖:“都是我不好,我應該早一些找到你的,這麽多年來,你受苦了。”


    這番話聽的阿蠻越來越糊塗:“等等,你找我?你又跟我有何關係,難不成,你就是那個將我遺棄的阿爹?”


    剛說完,就見衛瑄的表情一愣,跟吞了隻蒼蠅一般,上不上,下不下的。


    “瞧我,傻了。”


    她一拍腦門:“你才大我多少,怎麽就是我阿爹呢。那這麽說來,你是認識我阿爹阿娘的了?他們在哪兒,他們現在好嗎?”


    見阿蠻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全然沒有半分悲傷,衛瑄不禁問道:“他們將你拋棄,難道你不恨他們?”


    “為何要恨?”阿蠻奇怪的望著衛瑄:“他們肯定有難處的,不然誰會丟掉自己的骨肉呢。再說,這些年師父對我也不壞啊,我過的沒準比他們還好呢。”


    她臉上雖然笑著,心底卻有些悵然的。


    有誰不想在爹娘的身邊長大呢?可是世間安得雙全法,這些年來,她也隻有很小的一次不懂事,問過爹娘在哪裏。而介琰則是風輕雲淡的說他是在路邊隨意撿的,那年頭正是饑荒之年,沒準死了也不一定。之後,她便再也沒有問過了。


    有些人,有些事,注定是要埋藏在心中的。然父母對她來說,如同埋藏在沙灘上的一粒砂礫,茫茫大海,本不抱希望,卻忽然顯現在眼前。如此失而複得,如獲至寶的感覺,除了叫人有些許的近鄉情怯之外,就是興奮和歡喜了。


    忽略掉心底的那一絲絲異樣情愫,阿蠻追問:“你當真認識他們?”


    望著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一時間,原本準備好的戲,竟然不知該不該繼續演下去。


    說來也怪,這個孩子,是世間所不容的所在。她的出生,象征著背叛,孽緣。更是因為她而引起了兩國的戰爭,之後的瘟疫,死亡,多少人流離失所,又有多少人,死在那一場浩劫之中。


    然而這一切的來源,都是眼前這個少不知事的女孩兒。


    衛瑄不知介琰是怎樣將她養大的,但不得不說,她活的讓自己很是羨慕。一個滿身是冤孽的人,卻沒心沒肺的好好活著。而自己做為受害者,卻步步為營,步步驚心,唯恐一個不查,便再無翻身之地。


    他一直以為自己活的很好,身為王室,本該如此。可直到見了阿蠻,顛覆了自己的認知。


    阿蠻還十分天真的望著他,期待著他接下來的話。


    那雙如小鹿的眼眸十分過於清澄,衛瑄不忍,瞧瞧的別開了眼,嘴唇微動,帶著淡淡的苦澀:“阿蠻,你知道,夢姬嗎?”


    “知道啊。”


    她揚起臉,本想說昨日還為夢姬的故事輾轉反側一夜不得安眠呢,後來一想又怕被笑話,索性不語。


    但好奇的揚起小臉:“你忽然問夢姬作甚,難不成,我阿爹阿娘是在夢姬身邊伺候的?”


    耳邊全然是她天真的話語,望著那不諧世事的麵龐,衛瑄眼中有譏諷一閃而過。


    若真有那樣簡單,我何必如此,你此生隻怕都會在碧山上無憂無慮的渡過此生,尋一個男子,生幾個娃娃,恐怕,這就是夢姬為何冒死也要送出她的緣故吧。


    隻可惜。


    他的大業裏,她是最重要的一關。


    欲行大事者,需不優柔寡斷。何況,當年若非是因為她,自己又何必落下這麽個尷尬局麵。


    “阿蠻。”


    突如其來的溫柔,叫她胸腔忍不住停頓片刻,衛瑄的手抱著自己,他的懷抱暖暖的,身上好聞的馨香漸漸引入鼻中,叫人心慌之後,便是滿心的歡愉。


    猶豫的動了動胳膊,之後,毫不猶豫的抱住了他。


    衛瑄的腰身很細——相比較身子來說,他是典型的寬肩蜂腰,因此穿起衣裳格外好看。君不見擲果盈車之壯觀,真真是叫人嫉妒呢。


    可如今,這世人垂涎的美玉公子,卻是在自己懷中。


    阿蠻嘿嘿的笑了,心中好似被什麽東西充盈,慢慢的測過臉,貼在他的肩上。


    “衛瑄。”


    聞著屬於他的獨特香味,她覺得自己有些飄飄羽然:“等咱們成親之後,把師父接過來吧。”


    衛瑄的眼神陡然一縮,卻沒有動彈。


    阿蠻不知,還在繼續念叨:“雖然那個老頭,表麵上看的好像仙風道骨的,實則小氣極了。若是知道我阿爹阿娘的事情,沒準要覺得我不孝順他了。反正為了照顧他一顆脆弱的心,還是接來跟我們一起吧,也好叫他享幾日的福。他啊,最是貪吃了,每每還跟我吹噓從前都是各國座上賓,吃過好吃的舉不勝數。可一見你送的牛肉,拚命的往嘴巴裏塞,差點沒跟我打起來。”


    說道這兒,便想起介琰翹著胡子一鬥一抖跟自己搶食的模樣,不禁笑了起來:“還有小喬,你不知道,這孩子是我從小看到大的。估計這迴心裏肯定犯嘀咕呢,想說那個話癆怎麽不見了。等我以後有孩子了,還想叫他們騎著小喬呢。也好一解我心底的夙願。”


    “從見到鹿王開始我就想騎一騎,該多威風啊,可是它角又大,還兇,我不敢。後來撿了小喬,可惜它太小了,兄弟幾個,那會兒腿細的都站不起來呢。還沒養的可以讓我騎上去,你就來了。”


    後麵的話她沒說,可衛瑄是知道的。


    他來了,將她從碧山那個世外桃源給接入紅塵,從此,注定要卷入一場風波中。


    衛瑄的心拚命的抖動著,一股異樣的情愫在其中翻滾。好幾次,他都差點想,就這麽的擁住她,什麽也不講。大不了多廢些周章就好。


    許是這份感情尚未深厚,亦或者是他本是理智之人。片刻的悸動過後,欲望終於戰勝了情感。


    “阿蠻,你不是想問我,我與你的阿爹,有何淵源嗎?”


    隻要她認真一些,便能聽到他話中的不對勁兒。可這會兒一個擁抱就已經讓她暈的不知道天南地北了,傻樂著問:“對啊,你們是舊相識嗎?”


    “陳鈺,陳國小公主,乃夢姬與前衛王所生。”


    溫柔的聲線此刻帶著冰冷,好似溫暖的陽光中兜頭而下的一痛冰水,阿蠻慢慢抬起頭,離開了那個讓人眷念的懷抱。


    傻傻的望著他的眼睛,有些茫然。


    就好像小時候被欺負了一樣。彼時年幼,山下的孩子見秦嬸總對她好,便一起攻擊她,說她是個沒爹沒娘的小傻子。那是唯一的一次,她哭著迴山上,對介琰說她要爹娘,爹娘哪兒去了。


    從此之後,在沒問過。


    可今日,這段身世注定要由眼前之人一一撕裂,塵封了多年的秘密,隨著各方麵勢力的衡鋸,注定再次呈現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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