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會呢。”宮人安慰:“誰人不知,陳公最疼美人,您別多想了,這麽大的雨,我去拿雨具來給您。”


    說罷,便轉身迴一旁耳房去取雨具。


    “轟隆!”


    又是一個炸雷,將這黑夜照的如同白晝,夢姬這才從惶然中醒來,眼神木然,口中念念有詞:“我要去救我的鈺兒,我的鈺兒需要我。”


    說罷,拎起濕漉漉的裙子,再一次衝著大雨中衝去。不一會兒,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茫茫雨夜之中,與暗色化成一片。


    等那宮人拿著鬥笠和蓑衣出來,卻不見了夢姬的身影,隻有劈裏啪啦的瓢潑大雨,吹得人不由發涼。


    她抬起頭,望著這無盡的夜色。天空好似被人捅了個窟窿一樣,海水倒灌,下的沒完,叫人心裏毛毛的。她揉了揉胳膊上的一層雞皮疙瘩,咒罵道:“該死的雨,何時才能停,別叫美人摔了碰著,便是天大的罪過了。”


    絕世美女就是有這等的特權,無論是男是女,一窺真容的世人皆為她容貌感慨和憐惜。


    而被擔憂的那位美人,此刻卻在迴家的路上迷茫。


    雨從天而降,大的直往人眼睛裏麵鑽,壓根就睜不開眼。夢姬已經分不清自己臉上到底是淚水還是雨水更多。隻覺得過去歲月,如同竊取一般。而現實就像這傾盆大雨,終於將她徹底的打醒。


    天地之大,竟然沒有她和鈺兒的容身之處。迴想這些年為國忍辱負重,和父王在她出嫁前說的那些話。


    可這顆心到底是肉長的,陳公對她的那些好,已經如春雨一般,潤物細無聲的悄悄落在她心田。她甚至好幾次推辭跟著他去衛國,可疼愛她至深的男人絲毫沒察覺。幾處相逼,兩兩權衡,最終釀成的苦果,還是要自己咽。


    她不知道是怎麽迴的陳華宮,連濕衣都沒脫,便踉踉蹌蹌到了榻前,鈺兒的麵色潮紅,嘴巴幹的已經裂開了。


    秦夢一直在哭,抱著這個孩子不鬆手,好似她已經死去一般。


    夢姬忽然鼓起勇氣,不知道哪兒來的力量,衝秦夢吼道:“在哭下去她就真的死了,你快去拿帕子冰上,再給她嘴裏咬一塊兒錦帕——注意別咬了舌頭,我去去就迴。”


    秦夢這才發現她已經成了落湯雞,惶然失措:“公主好歹先換上衣服,再說,陳公都不理您了,還能求誰呢。”


    說到這裏,不禁再次痛哭起來。


    “我去求衛嵐。”


    秦夢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瞪大了眼睛,停止了抽泣,甚至連滑落至腮邊的眼淚都忘記去擦。


    若是陳公有多麽的愛她,那麽衛嵐便有多麽的恨她。


    做為一個女人,就如同嬌豔的花朵一般,而夫君的寵愛則是灌溉滋潤的源泉。可陳公的愛,盡數都給了夢姬,絲毫沒有給衛嵐留下半分。


    衛嵐每日端坐在宮中,天下之人皆知陳華宮,卻不知道,那陳華宮隻是一個妾的居所。而她的靜泉宮,才是明媒正娶的夫人所在。


    那又如何,她連男人都輸給了她,便是贏來一個無關緊要的名聲,也無力扭轉這結局。


    衛嵐生性孤言少語,便是對夫君的一腔真情,也被深深的藏在心間——她始終記得自己是公室女,顏麵高於一切。


    若非今日被陳公激怒,她也不會口不擇言。如今還不知道他到底會怎麽想,八成是會相信那個女人,在心底狠狠的鄙夷自己吧。


    衛嵐覺得沮喪,卻不後悔。她不會承認,在揭穿這件肮髒的事情事,看著夫君為了另一個女人而心痛無比的樣子,她的心頭浮現起了一種暢意而扭曲的快感。


    今晚的雨下的可真痛快啊,好似她心頭多年的怨恨,終於宣泄而出。看著那男人目中的傷痛,她心酸難忍,又忍不住說了更多,好再狠狠的刺他一迴。


    誰說賢妻當大度?那一定是不愛罷了。生為他的表姐,從小便知道這位隻小自己兩歲的陳國公子,是她日後的夫君,在衛嵐長達十五年的認知裏,早已經將陳公當成了她的所有物。


    即使他身側還有別的女人,即使她們也為他誕下子嗣,她還是忍著心頭的不適,拿出了夫人應有的雍容姿態,接納了她們。


    可這個她們,卻不包括她!


    當要迎娶王姬的消息傳來時,她隻是略微驚訝。對於這位夢姬的名頭,她自然是聽過的。不過自命不凡的女子心態大抵都是一樣的,覺得天下傳唱度再高的女子,也不過爾爾罷了,算不得真。


    直到她見到了那樣的陳公。


    他的臉上充滿了青春的狂熱——明明已經是二十歲的有為青年了,卻為了一個女子做出勞民傷財之時。大興土木,廣建大廈,各種昏庸逐漸顯現。


    但這卻不是讓她最難以忍受的。


    真正刺痛她的,是夫君看夢姬的眼神。


    他好似一個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望著一身紅妝的夢姬傻樂發呆,還是在周圍人的提醒下,才緩緩伸出手,去牽住那柔胰。眼中的鄭重與歡喜交雜,好似是得到了至高無上的寶物一般。


    衛嵐泛著酸水,告訴自己:男人都是喜新厭舊的罷了,他也不意外,總有一天,夢姬也會變成那些來跟自己問安的平凡女子一樣,咬著手帕,望著曾經將她視若珍寶的男人與她人燕好,而後在無盡的漫漫長夜,自艾自憐。


    可她似乎是等不到這一天了。


    自從得了夢姬,陳公臉上的快樂竟然一天比一天更多。聽說索性將衣物都搬去了陳華宮。每日懶起為美人描眉,洗手做其做羹,似乎成了一對再尋常不過的小夫妻。而這座陳華宮,則是他們的愛巢。


    一座宮殿,隔成了兩個世界:與陳華宮的溫暖和柔情相比,靜泉宮卻是一片清冷,連喜鵲都覺得此處孤寒,不願意在此築巢呢。


    原先伺候的幾位也紛紛找來,大抵是抱怨著夢姬太不像話。她不來的時候,雖說陳公不好女色,但一兩個月的也會去各位宮中小憩片刻,說說話,或者過上一夜。可自從她來之後,一連半年,誰也沒有再見過陳公,這些女人,都形同虛設。


    衛嵐拿出公夫人的姿態,安撫了這些女人之後,將之打發。內心卻跟泡在黃連水中一般,澀的叫人發疼。


    她們尚且有地方哭訴,那麽自己呢?又要跟誰人哭訴呢?


    門外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她的迴憶。


    夜已深,何況今晚陳恆有些著涼了,夜裏輕微咳嗽了幾聲,她便睡不著,索性搬了凳子,挑燈守候。


    那腳步越來越近,衛嵐不悅的皺起眉頭。


    “夫人。”


    衛嵐抬手,噓了一聲,見榻上的男童閉著雙眼,並未醒來,這才沉著聲音,壓抑著滿腔的不悅:“何事至於如何慌張!”


    進來稟告的宮婢一臉驚慌,好似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一般,嘴唇蠕動幾次三番後,終於怯懦而出:“夫人,姬美人跪在殿外求見。”


    “什麽?”衛嵐陡然站起身,隨後覺得自己可能動作太大了些,用廣袖掩飾內心不安:“她來做什麽?”


    “不知道,不過,渾身已經濕透了,麵色也難看的很。聽宮人說,是先去了陳公那邊,吃了個閉門羹,才來咱們靜泉宮的。夫人,咱們,見還是不見。”


    宮婢問的十分猶豫,衛嵐卻知道是為何。


    陳公寵愛夢姬,早已經不是什麽秘密,普天之下,恐怕知道這位姬美人的比知道自己更多,甚至有謠言相傳,那座陳華宮,便是正室象征所在。隻怕陳王早有問鼎中原之野心,封王不過早晚的事。


    如今夢姬卻如此落魄的出現在靜泉宮,若是叫陳公知道,隻怕這盆子髒水是要莫名其妙的擔下了。再一想這夫婦二人原本就貌合神離,所以才猶豫不決。


    “見!”


    衛嵐高傲的抬起下巴,燭光搖曳,將她的麵色照的陰晴不定,眉宇間一抹說不出是愁色還是其餘什麽的東西,顯得她此刻微微帶了一絲的戾氣與陰沉。


    “她既然來求我,我為何不見?”


    饒是之前宮婢已經將她的狀況三言兩語描述一番,待見麵時,還是忍不住的嚇了一跳。


    婉若遊龍,翩若驚鴻。沉魚落雁之姿,閉月羞花之貌,豔名廣為天下人傳送的夢姬,如今卻是一臉倉皇,失魂落魄,狼狽不堪的跪在殿前,膝蓋下濕了好大一塊兒,身上還持續不斷的滴著水漬,看的十分可憐。


    聽到了腳步聲,跪著的人,終於有所動了。


    她緩緩抬起頭,一雙眸子裏盛滿驚慌,尖尖的下巴我見猶憐,蒼白的麵容,讓人覺得此物珍貴易碎。狂風暴雨,竟然給她無端添上了另一種美,連衛嵐都忍不住在心底歎息起來。


    也是生平頭一迴,她承認,夢姬的確是一個絕色的尤物。


    就連原本滿腔的怒火,也因這一幕消散許多,眉目間的厲色,也跟著柔和起來。


    “說罷。”衛嵐望著她那柔弱無骨的身子:“大半夜的,找我來,所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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