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蠻愣住了。


    依著她對齊睿的了解,此人將麵子看的高於一切,怎麽會主動提出要自己付賬呢?


    一雙如黑葡萄般的眼睛盯著他,好奇的打量,終於,將齊睿看的有些發毛,麵色微紅,別開眼:“出來的急,沒帶銀子。”


    連帶聲音都弱了幾分。


    阿蠻忍不住想笑,卻拚命忍住了。


    這幾天他的趾高氣昂,真是將人氣得夠嗆。難得見到如此局促,她從前頑劣性子忍不住又冒出來了。


    扣扣扣!


    桌麵上傳來三聲清脆的響聲。


    齊睿聞聲望過去,見阿蠻已經是一臉嚴肅坐在那裏,適才聲響也是她叩指敲的。


    阿蠻見他一臉茫然,心中更是起了捉弄心思,清了清嗓子,開口道:“既然如此,便將桌子擦幹淨些吧。”


    言畢,又添上一句:“要光可鑒人。”


    齊睿差點沒將手上的抹布給甩飛。


    麻蛋!你來把老榆樹麵的木頭擦的光可鑒人試試?這是抹布,你以為是變戲法的布呐!


    齊睿的嘴唇動了動,阿蠻卻在他要爭辯之前先將話甩出來:“不然,我來擦,你付錢!”


    ......


    俗話說,一文錢難道英雄漢,古人誠不欺我也。


    齊睿滿臉悲憤,握緊了手下的抹布,眼睛死死的盯著阿蠻的笑靨,手下一下比一下狠。


    就好似桌麵就是阿蠻的臉一般。


    剛剛的心跳心動瞬間全無,齊睿恨得牙癢癢。果然,他是被迷人的月光給蒙蔽了吧,才會覺得這個鄉野村姑美豔動人。


    “豆花來咯!”


    熱氣騰騰的香味撲鼻而來,那婦人一手一碗,快步前行。走到麵前為兩人分別放在麵前,咧著嘴:“這是我自己醃的梅子幹,姑娘不嫌棄就嚐嚐,酸甜口的。”


    白嫩嫩的豆花上麵點綴著幾顆暗紅色的酸梅,紅白相間,一看就令人胃口大開。


    阿蠻伸過手,捏了一粒,放入口中,頓時感覺那果子香味刺激著味蕾,口水急劇分泌。可酸過之後,又有一股淡淡的清甜,從舌尖慢慢滋生,蔓延。


    宛若新生。


    她眯起眼睛,不吝讚賞:“好吃!”


    花燈亮如晝,齊睿坐在阿蠻身側,望著她的一顰一笑,有些恍惚。


    瞧她皺著鼻子澀著眼,而後又眉頭舒展,紅唇微動。一連串的俏皮動作,也不知是驚豔了心底,還是怎的。他竟然也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捏了一把放入口中。


    尚未細細品,那酸味鋪天蓋地而來,牙根子都要倒了。


    那婦人見齊睿皺成了包子,忍俊不禁:“小郎君,這梅子漫看小,酸著呢。一次一粒都有些受不住,您弄這麽一小撮,可不是要倒牙麽。”


    齊睿的眼淚都被激出來了,正要吐出來,卻見坐在一旁的阿蠻嘴角滿是揶揄的笑,心一橫,將那梅子胡亂嚼了兩口,使勁吞進去。


    隻是這威力未免太大,他澀著牙,一把端起粗陶碗,灌了半碗嫩生生的豆花。


    好歹是將那酸味給壓了不少。


    這才抬眼道:“尚可,尚可!”


    說罷,裝模作樣的抬起下巴,神色傲據,看了一眼阿蠻,發現對方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還未等他繼續裝下去,阿蠻就直接從懷裏摸出五個銅錢,放在桌子上:“既然我朋友愛吃,麻煩您幫我包一匣子。”


    五枚黃澄澄的銅錢在燭光下,發出淡淡的光輝。


    齊睿卻被嚇的魂飛魄散,連忙起身捂住那銅錢。


    大半個身子都壓在桌子上,抬起頭,訕訕道:“一會兒還逛別處,省的沒錢了。”


    阿蠻忍俊不禁,也不再逗他,安安心心的吃起豆花來。


    滑嫩的豆花香甜可口,吃的人渾身冒汗。


    許是因為那梅子的關係,兩人胃口大開。阿蠻要了兩碗,齊睿則是要了四碗,最後剩下半碗實在撐的吃不下了,正巧腳邊過來一隻渾身髒兮兮的小狗。便道了地上,任它歡快舔食。


    幾碗豆花撐的個肚兒圓,原先聞著香甜可口的吃食這會兒隻覺得更加腹脹。索性改了道,沿著護城河邊漫步。


    六月傍晚,天氣不熱不寒。


    月光傾斜了一片水銀灑在靜靜的湖麵,如一匹上好的綢緞般閃耀著流動的光澤。兩岸楊柳依依,垂至水麵。有三兩群少女拎著花燈走過,笑聲如銀鈴般一串串飛蕩在上空。


    兩人漫步至拱橋上,阿蠻忽然靠上橋壁,用手撐著,探出身子。


    這就是朝歌啊!


    此刻,他雖然不在身邊。但兩人望著的,卻是同一片夜空。嗅著同樣的芳香,身處相連的地方,以及,感受彼此的感受。


    是不是心中住著一個人後,有他的地方,都成了旖旎的眷戀。


    護城河靜靜流淌,千百年來,都在這個地方。隻不過,今夜的它看上去格外不同。因為一頭有她,另一頭,則是心尖上牽掛的那人。


    “真好!”


    這會兒,倒是切了那句詩。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夜夜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也不對,至少,她比詩人幸福,雖然不多,可他說了,過幾日,一尋到時間,變會來看她。


    阿蠻眯起眼睛,嘴角上揚,夜風乍起,她衣袂如仙。


    齊睿出乎意料的沒有說話,目光貪婪的追隨著少女的表情,絲毫沒有放過。


    心中某一塊兒,好像隱隱有些塌陷,露出了內裏最柔軟的地方。


    好似那粒梅子,酸酸的,澀澀的,可酸澀過後,卻又泛起一股甘甜,令人難忘。


    迴去的路上,他終於開口了。


    “阿蠻。”


    “嗯?”她心情好,聲音也跟著輕快了幾分。


    “你師父。”他吞吞吐吐,似乎有些難為情:“脾氣好嗎?”


    聽說介琰是世外高人,掛著高人二字,總是有些孤傲,不大好相處的。雖然不是正夫人,可他也不願委屈了她。


    “嗯,還好吧。”阿蠻不假思索直接道:“隻要管足了肉,便很好相處。哦對,”


    她轉過身,背著手倒退著走:“他不喜比他生的漂亮的,不過這一點你大可放心。”


    齊睿在心中正一條條記著呢,猛然聽到這一點,頓時抬起頭,木然道:“什麽意思?”


    微風輕拂她鬢角發絲,阿蠻伸手撩開唇角青絲,仰臉:“字麵意思。”


    麵前少年驀然停下腳步,英氣的眉宇間滿是戾氣:“你是說,我長的不如你師父?”


    在他心目中,但凡是世外高人,都上了年歲。自己翩翩少年郎,怎麽說也是滿城紅袖招的主,竟然比不過一個半截身子埋黃土的糟老頭子。


    “嗯。”阿蠻點點頭,介琰少年成名,今年也不過而立之年。去掉那為了遮掩麵嫩刻意蓄著的胡子,他的容貌還是很漂亮的。


    其實,衛瑄跟介琰,仔細瞧起來,還真是有些像。


    兩人都是膚色白嫩,眉若青山,眸似湖水。不同的是,一個是溫潤如玉的貴公子,一個卻是脾氣古怪的中年大叔。


    正想著,忽然胳膊一痛,再一看,一張滿麵怒容的俊臉貼在眼前。


    靠的太近,阿蠻似乎能看得見他目中熊熊燃燒的怒火。


    “你說,我醜?”


    她不習慣與人靠的這樣近,不禁後退。少年步步緊逼,終於在她背低著一處冰冷牆角,無路可退時。他眯著眼,咬牙切齒道:“那你說說,什麽樣的,才算好看?”


    他的周身都散發著危險氣息,莫名的氣勢,令阿蠻有些微寒。


    下意識的便想要挪開視線,卻感覺下顎一痛,被人緊緊握住,被迫對上了那張散發著幽幽怒火的臉。


    她皺眉,剛要開口,就聽眼前人道:“說說,在你眼中,我到底是個什麽模樣?”


    話語中,五分怒火,兩分不甘,剩下的,便是無盡的幽怨和委屈罷了。


    因這句,阿蠻忘了他侵略的動作,抬起眼,仔仔細細的看著眼前人。


    老實說,齊睿生的一點也不醜。


    非但不醜,還很好看。


    那濃密的劍眉,總是高高飛揚,彰顯意氣奮發。燦若星辰的雙眼,總是充滿著勃勃生機。就連愛噎人的嘴,也因為這會兒生氣緊緊抿著,帶著臉頰處梨渦若隱若現。


    兩人年歲相當,齊睿卻足足高了她一頭不止,寬肩窄腰,不管是小廝的衣服,還是錦衣華服,穿在他身上,都獨有一番風味。


    原本正生氣的齊睿,目光隨意掃視間對上那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那眼底蒙上一層霧氣,眼睫如濕了的蝶翼,根根分明。


    心底的怒火不知何時煙消雲散,此刻他的眼中,隻有她黑漆漆眸子中,倒影的自己。


    宛如幻境。


    齊睿略微收了心神,目光下移,看著嫣紅的菱唇飽滿多汁,仿佛嬌豔的牡丹花瓣,待人采掲。


    阿蠻正看著,忽然見他眼神閃爍迷離,而後不知怎的,頭越來越近。而自己被他桎梏,怎麽也掙脫不開。


    無奈,隻有再使出那一招了。


    齊睿的腦中已經完全空當,隻有那張唇似乎散發著無盡的誘惑,眼看已經要貼近。忽然感覺胯下一陣鑽心的疼痛傳來,頓時鬆開手,捂住,痛苦的蹲下身。


    “你!”


    他疼的冷汗直冒,小腹抽著抽著疼。卻站不起身,隻能眼睜睜看著少女趾高氣昂的對著他,眼神不屑,揚起下巴。


    “先前你不是問我,在我眼中,你到底是什麽樣模樣嗎?”


    說道這兒,阿蠻嘴角浮起一絲冷笑,眼神厭惡:“那我就告訴你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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