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地的插曲就如同時光一樣,被拋在腦後,轉眼已經在路上行了七八天,眼看著離著衛國越來越近了。


    這期間她也改變了許多,譬如早上起來會用布條蘸著青鹽擦牙了,譬如知道了女子長大一些胸口就會跟發麵一樣膨脹起來,再譬如,知道了,原來衛國不是人人都有那般美貌,像衛瑄這樣的男子,便是走在朝哥的街道上,也會有數不清的女子會往他的馬車裏麵投花丟果,紛紛示愛。


    衛國有首詩,便是為他而做。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阿蠻在心底默念了許多遍,再看衛瑄,覺得真是貼切極了。


    他此刻正站在溪邊,而周行在一旁,不知他說些什麽,衛瑄的麵色始終保持著暖意。


    他那光潔的麵龐,就像被打磨光滑的象牙一般,他那嫻靜的氣質,如完美無瑕的美玉。他隻要站在那裏,便是一道不容忽視的絕妙風景。


    周行將頭轉過去,皺起眉:“公子,那位阿蠻姑娘又盯著您看了。”


    衛瑄一笑,接過他手中的密信:“那便看吧。”


    “可是....”


    “我知你憂慮什麽,放心好了。”衛瑄看過密信,顯然,上麵的內容讓他很是滿意,因此他眼底的笑意更濃了:“齊國七月會派使者來訪。”


    周行腦子直,一時轉不過來:“七月?不是上巳節才來過嘛。”


    他實在不明白,齊國是如今的第一強國,可派來的使者,看上去瘦瘦弱弱,跟個娘們一樣。


    周行不能明白,而衛瑄眼底的笑意卻更深了:“迴程路過太康時,記得買點豆磣,齊國使者愛吃這個。”


    周行忍不住問道:“公子,您連使者愛吃什麽都知道?”


    衛瑄沒有迴答,而是看像遠方。


    一切,盡在掌握之中啊!


    不過世事難料,迴程的路上,倒是出了一點意外。


    騎馬的新鮮勁也就是那麽幾天,洛英又迴到馬車,倒是阿蠻好不容易能在外麵跟衛瑄聊上幾句,不大願意在馬車裏。所以騎著一匹小馬駒,慢悠悠的跟在他身後。


    衛瑄這幾日的心情都很好,居然有心情跟阿蠻聊起了一些衛國風俗——其實這幾日接觸阿蠻感覺到,衛瑄並不是表麵看上去那麽好接觸。他這個人,看似和煦,對誰都是春風拂麵,。但是想要走近他時,卻感覺到了一堵無形的高牆,將人拒之門外。


    難得是衛瑄願意聊,阿蠻更不想去馬車了。兩人有問有答,不知不覺,兩匹馬便並排行駛。


    阿蠻正聽得有趣,咯咯直樂,忽然間衛瑄麵色大變,一把將她拽過到自己馬背上。阿蠻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馬兒悲痛的嘶鳴。再一看,她剛剛乘坐的小馬駒已經被利箭給紮成了篩子,倒地抽搐了沒兩下,便口吐白沫身亡了。


    周行大喝:“劍上有毒!”然後,抽出腰間彎刀,怒喝一聲:“何方小賊,吃你爺爺一刀!”


    阿蠻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很是害怕,她抬起頭看著四方,她們這會兒行走在兩座高山的高穀之間,的確很不利。而兩旁山上鬱鬱蔥蔥,藏了多少人他們也不知道。


    心慌之餘,被感覺到一個臂膀將她緊緊攬住,然後,一個溫柔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莫怕,我會護著你!”


    說也奇怪,原本還在胸腔裏麵蹦的厲害的一顆心,瞬間被安撫。


    周行再厲害,也抵不過地形的劣勢,周圍的侍衛以肉身為盾,可很快便倒下了。這樣的人牆,讓阿蠻看的驚心動魄。


    她生來從未感受過殺戮,最多看過秦嬸殺自家養的母雞,就那見到血時也要閉上眼。這樣的鮮血淋漓,生命的脆弱,都是頭一迴。卻是在這樣震撼的場麵,一時間,阿蠻的臉變得煞白。


    周行還是奮力阻擋著飛來的箭,可敵人離著太遠,根本傷不了對方。氣的他怒聲在山穀迴響,響徹雲霄。


    敵人估摸是被嚇著了,箭雨也停了下來。


    趁著這個機會,衛瑄下令:“撤!”


    直到馬兒傳來的顛簸,才讓阿蠻迴過神,她觀察了一下地形,又看了衛瑄一行人跑的方向,對他道:“往西南方向跑。”


    衛瑄沒有懷疑,打馬在前領路。


    這幾日與其說是騎馬,不如說是遊山玩水。現在阿蠻才感覺到馬背上真正的感覺,強烈的顛簸感讓她忍不住想吐。可身後傳來陣陣利器刺入肉中的聲音讓她眼淚忍不住流。她拚命的咬著唇,不讓衛瑄為自己分心。


    隻是在每一個岔路時,她都強打著精神,然後精準的說出方位,就這樣,死裏逃生的一群人,終於進入了一處密林。


    追兵暫時不會過來,人們都鬆了口氣,傷員們東倒西歪的靠在樹下,為自己包紮。


    衛瑄的胳膊也受傷了。


    白色的衣料上沾染了殷紅的鮮血,看上去觸目驚心,阿蠻清楚的知道,若非衛瑄伸出手護住自己,那一箭,定然是留在自己身上了。


    士兵們多多少少都受了傷,至於那些伺候的婢女隨從們,則永遠留在了那片山穀裏。


    阿蠻看他費力的扯下衣擺,連忙上前接過布:“我來。”


    她小心翼翼的包紮在那處傷口,用力稍微大了一些,見衛瑄隻是皺眉,連忙解釋:“這樣才能很好的壓迫,讓血不要流太多。”


    衛瑄的嘴唇有些發白,眼睛卻依舊如熠熠星輝:“多謝阿蠻姑娘。”


    阿蠻輕聲問:“我去采些草藥來,你先自己在這裏可好?”


    她細聲柔語,好似哄一個孩童。


    衛瑄笑著搖頭:“不礙事,如今這個局麵,大家還是在一起的好。”


    她想告訴衛瑄自己可以自保,忽然聽到洛英哭泣的聲音:“周行,周行你別嚇唬我啊。”


    剛剛包紮那麽痛都沒有皺眉的衛瑄忽然麵色大變,站起來就要往那邊去。


    阿蠻趕緊跟著一起,走近一看,原來周行的大腿上被兩根利箭刺穿,這會兒血止不住的往下趟。


    而周行則麵色發青,眼神渙散,一看就是彌留之際了。


    洛英在一旁,披頭散發,哭的毫無形象,撲在周行身上:“周行你個傻子,你為什麽要用自己的身子替我擋箭!”


    周行已經很虛弱了,努力想抬手摸上洛英的腦袋,卻是徒然。


    洛英哭的已經是氣都捯不過來了,阿蠻心中難過,護著她。可不知她哪裏那麽大的力氣,掙脫開來,死死的拽著周行的手。


    洛英自己也好不到那裏去,發髻全部散亂下來,身上的衣服不知道是不是被樹杈給掛到,有些地方也破掉了。這會兒哭的聲音都沙啞了,可周行的麵色還是一點點變黑。


    她像忽然想到什麽一般,拚命的抓住阿蠻的手:“阿蠻,七師兄會醫術,你是他的徒弟,你也會吧,求求你,快救救周行。”


    看她這個樣子,阿蠻的心也難過,拚命的抓住她的手,搖頭:“沒用的,洛英,他是中毒了,這種毒藥,一時三刻根本解不了。”


    “中毒,怎麽會是中毒。對了。”洛英眼睛猛地瞪大:“箭上有毒,箭上有毒!”


    周行的眼睛已經都睜不開了,這會兒明顯是進的氣少,出的氣多,阿蠻有心想將她拉開,可是洛英鐵了心,死死的拽著周行的胳膊,喃喃:“他是為了我才受傷,我不能走!”


    洛英哭著哭著,忽然一頓,然後,緩緩抬起頭來。


    她麵色很難看,似乎在做著什麽思想鬥爭,到最後,看了一眼周行,終於下定了決心。


    “你們先離開一下,阿蠻,你留下幫幫我。”


    阿蠻以為她傷心過度,情緒不正常,卻聽到她下一句話而怔住了:“我有辦法能救周行,但是你們先離開。”


    眾人都不抱希望,不過見這個小姑娘為了周行難過成這樣,都願意讓她好受一些。包括衛瑄在內,瞬間都走了個幹幹淨淨。


    洛英抬起頭,看著阿蠻,鼓足了這輩子所有的勇氣:“阿蠻,我現在做的事情,是大逆不道,有違墨門,若是有朝一日,不得善終,那也是我的報應。隻是想現在,”


    她看了一眼已經陷入昏迷的周行,眼裏都是不舍,淚珠大顆大顆的往下掉,聲音哽咽:“我不能讓他就這麽離開,否則,餘下的人生,也都是惘然。”


    阿蠻看她從袖袋中掏出一個繡花錦囊,之後,一顆泛著幽光的珠子,顯現在她掌中。


    “阿蠻。”她抬頭看了阿蠻一眼,一雙大眼睛裏滿是祈求:“幫我。”


    阿蠻跌跌撞撞的跑了出來,到最後,抱著一顆離自己最近的柱子,確定裏麵的人再也聽不見,嗷的一聲,吐了出來。


    像是要將這些悲痛,害怕,擔憂,和憤怒,都吐的幹幹淨淨才好。


    她忘不掉剛剛那一幕,自己親手將洛英的胸口劃破,用那個泛著藍光的球貼近,吸出了一個如指甲蓋般大小透明的晶體。


    而洛英根本不顧自己胸前的傷痕,將那晶體視若珍寶,然後小心翼翼的放入周行的口中,用自己的鮮血融入他唇中。


    做完這一切之後,洛英驟然放鬆下來,麵色蒼白綻出一個笑容:“好了,他有救了。”


    然後,抓著阿蠻的手,目光真誠:“阿蠻,這是墨門最大的秘密,答應我,一定要好好保守,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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