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暮杭將輪椅推到亭子邊停下,抱起藍雪走進亭子裏,小心翼翼的將她放到椅子上坐下。藍雪知道徐暮杭是故意這麽做的,她假裝不關心周圍的一切,無心去看周圍的一切,假裝沒有看見亭子的台階旁邊就是坡道,隻要推著輪椅直接上去就行。藍雪看見了坡道,她清楚徐暮杭一定也看見了。徐暮杭沒有把自己直接推上來,而是假裝沒有看見那條坡道把自己抱上來,就是要跟她強調,他在她殘缺不全的生活裏是多麽重要,若是沒有他,自己甚至連在亭子裏乘涼的能力都沒有。無時無刻不再提醒著自己是個必須有倚靠才能活下去的廢人,這是一種多麽柔軟的威脅。不言不語中藏著尖利的針,在不經意的某一刻,直奔她心中的最痛處。


    “我找了孫曉琳來照顧你,卻沒想到她也是個愛偷懶的人。看看,她到現在都還沒來,不過幸虧我來了吧。”徐暮杭微笑著湊近藍雪,“要不要把孫曉琳辭了,我專程來照顧你?”“別開玩笑了。曉琳姐沒有偷懶,是家裏有事情今天才不能過來,她昨天已經告訴我了。而且,暮杭哥做飯又沒有曉琳姐好吃。”藍雪笑著低下頭岔開了話題,她心裏清楚的很,徐暮杭一定已經提前找過了孫曉琳不讓她過來。孫曉琳並不是一個擅長演戲的人,徐暮杭很容易就會發現她也許並不能全身心的站在他那邊。以他的性格,不能完全的確認孫曉琳是不是能夠一直站在他那邊的時候,他一定會盡量的將孫曉琳跟自己隔離開。


    “暮杭哥......”藍雪突然抬起頭喚徐暮杭的名字。徐暮杭側過臉看著藍雪,不說話,隻是等著先開口的她對自己說些什麽。藍雪非常認真的看著徐暮杭,似乎從小到大她在看著徐暮杭的時候,自己的眼光映在他的眼睛裏不過是小朋友的樣子。可是這一次,她卻非常,非常認真的,正式的,望著徐暮杭的眼睛,說道:“暮杭哥,我已經不是從前的自己了,你會不會相信......有一天,我會讓你,痛不欲生......”徐暮杭愣了一下,接著,他便輕輕拍了拍藍雪的頭笑出了聲,“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天我會很期待它的到來,看看小家夥怎麽讓我痛不欲生。”


    話罷,徐暮杭的臉漸漸的變得嚴肅起來,聲音也變得低沉,“小家夥,你當然已經不是從前的你了。雖然很殘酷,但我還是很高興你接收了這個現實。至於你會讓我痛不欲生......”徐暮杭說著,欲言又止,接著便意味深長的笑了,“小家夥應該不會忍心傷害我讓我痛不欲生吧。就算你忍心傷害了我也沒有關係,因為我早就已經練出了非常厲害的抵抗力......”徐暮杭意味深長的笑容裏慢慢的浮上一層薄薄的落寞和悲傷,“小家夥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傷起人來卻是真的很殘忍呢。因為,你選擇了我,又放棄了我......對我而言,這算是致命的傷害了,沒有非常厲害的抵抗力怎麽可以呢。小家夥,這個世界上就隻有你一個人,傷害了我卻還不自知,你說,你對我多殘忍啊。”“那暮杭哥會傷害我嗎?”藍雪猝不及防的打斷了徐暮杭的話,定睛的望著他,目光分寸不移,“暮杭哥會殘忍的,傷害我嗎?”


    徐暮杭很不想承認此刻藍雪看著他的目光讓他感到有些害怕,他甚至怕的想要逃離。在徐暮杭看來,藍雪的眼神裏明明沒有任何的情緒起伏,透明,簡單的沒有一絲波瀾。可就是這樣沒有任何隱藏的目光,在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徐暮杭卻驀地感覺到脊背發涼,心髒也似乎是在這一刻被一箭刺穿,措手不及的痛,猛然,劇烈的發作。徐暮杭想要很快的給藍雪一個答案,可是他卻力不從心的無法開口,因為,他根本想不出任何的答案。現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即便無法作答也不能讓藍雪看出任何的端倪。


    藍雪下意識的觀察徐暮杭的眼神,他不動聲色,沒有人能夠看出他到底在想什麽。藍雪不再下意識的觀察,也不再分寸不移的看著他,她的目光有些許的退縮,和躲閃,再一次開口,“為什麽不迴答......暮杭哥,你會傷害我嗎?你,會嗎?”藍雪再一次問了同樣的問題,她的聲音聽上去很輕鬆,全然是玩笑的意味,可她的眼神卻依舊的堅定,方寸不讓。她知道自己現在再問這樣的問題已經毫無意義,畢竟自己所經曆的一切就是最好的答案。可是她還是想要能夠親耳聽到徐暮杭給自己一個答案,想要看看,他到底會不會為了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情感到愧疚......


    藍雪很想要直截了當的拆穿徐暮杭對自己所做的一切,可是,她還是猶豫了。並不是擔心從此之後會撕破臉,而是藍雪還感念兒時那個對她像親哥哥一樣疼愛照顧的徐暮杭,所以她試圖想要知道,究竟,設計奪去的雙腿在他的眼裏到底算不算是對自己的傷害?想到這個計劃的那一刻,他到底會不會因為還顧念著多年的情分,有過放棄的想法。藍雪咄咄逼人的去問,並不是想要徐暮杭的道歉,自己已經是現在這般模樣,不需要他的道歉。藍雪知道她與徐暮杭之間也很快就會進入彼此頭破血流的廝殺,隻是,她不想主動的拿起刀,她不想讓這場戰爭來的如此痛快......她想要徐暮杭夜不能寐,隻要一想到自己此時向他提問的眼神就輾轉反側,直到,他的心裏生出一把刀......


    徐暮杭隻是把藍雪的問題當成是一個玩笑,絲毫不曾想過其中的意味。隻是,這個在他看來“小小的玩笑”,卻出乎意料的令他恐慌至極,甚至被提問了兩次他都沒能想出一個能夠說得出口的答案。徐暮杭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害怕,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想不出答案,因為在他看來,他想盡一切辦法讓藍雪能夠依賴自己留在自己身邊,都是為了保護她。能不能站起來並不是那麽重要,即便藍雪身體上沒有任何的改變,若是沒有自己的陪伴,以她的性格她根本無法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無憂無慮的生存,以藍雪的個性她不會輕易向自己尋求幫助,自己隻是主動的給了他們彼此之間一個可以互相陪伴的理由罷了。徐暮杭覺得一切都是心安理得,可越是心安理得久而越是對藍雪的問題感到害怕和慌亂,越是害怕和慌亂就越是想不出自己為什麽會是這樣......


    最終,徐暮杭微微的挺起身,以一個俯視者的身份看著藍雪,笑著反問道:“小家夥,你覺得我會不會傷害你?在你心裏,我是不是一個會傷害你的人。”“當然不是。”藍雪毫不猶豫的迴答,並帶著甜甜的笑點了點頭,“在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有可能傷害我,唯獨暮杭哥不會傷害我。”藍雪嘴角邊的笑容時而清甜,時而輕快,唯有眼中的目光,平淡,幽深,與她的笑容沒有一絲一毫的匹配。“爸爸離開了,沒有了爸爸媽媽也像變了一個人對任何事情都漠不關心......我知道,這個世界上能跟我相依為命的人應該就隻有你了吧。”關於爸爸媽媽的話題一直是藍雪心上的傷疤,但是當著徐暮杭的麵她卻可以以釋然輕鬆的口吻說出來,她明白即使說起這些事是撕心裂肺的痛她也必須要用這樣的語氣讓徐暮杭知道自己已經認命,已經習慣了當一個廢人的生活。


    “小家夥,起風了,你最容易著涼了,我們走吧。”徐暮杭突然起身將藍雪抱起來離開了亭子。直到徐暮杭將藍雪放到輪椅上坐好,推著輪椅慢慢的向前移動藍雪都沒有再說過一句話,她隻是笑著看向前方。背對著徐暮杭,她的笑容不再清甜輕快,而是明媚的像一朵綻放的豔麗的花。這是藍雪從心裏生出的笑容,她知道已經有一把鋒利的刀在徐暮杭的心裏紮下了根。雖然暫時刀刃被血肉包裹什麽都無法看見,但是會有那麽一天,那把已經在徐暮杭心上紮了根的刀會突然冒出來,刀劍刺破心頭的那一刻,他會生不如死。


    徐暮杭看不見藍雪的表情,也幾乎沒有心思想要知道此刻的藍雪在想些什麽,因為她真的會以為自己帶她離開是因為起風了吧。徐暮杭覺得自己的心有些隱隱的刺痛,不過並不嚴重,他隻是介意這種刺痛感。這種若有若無的刺痛感使得他腳下的步伐雖然速度不變卻是越來越沉重,甚至他要耗費全身的力氣才能將腿抬起來,他介意這種並不值得一提的刺痛感竟然會對他有如此之大的影響。徐暮杭把所有的不適都歸咎於心上莫名出現的刺痛感,卻不願承認,自己真正介意的,是因為他沒能不加思索的藍雪的麵前迴答一句,“我不會傷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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