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陽城外,三個人影遁入了一片山林中,藏匿住了身形。


    午後溫和的暖陽透過層疊的綠葉,星點般打落在林間荒山道上,被三人的腳步帶起的風聲所驚,輕輕搖曳了起來。


    不知跑了多久,三人終於停下了腳步。身子虛弱的中年人攙著一旁的老樹,沉沉地喘息著。亞達警惕地向衡陽城的方向望去,在這片山林間尋找追兵的身影。


    “不必看了……”那個暗中相助的女子低沉著嗓音道,“他們不敢追來。”


    “不敢?”亞達輕輕挑起了眉毛,冷冷對那女子問道。


    女子抬起手中長刀,指了指周圍這片山林答道:“此處不是他們地界,他們不知這裏頭情況,又怕你有援兵,必不敢冒險追進來。”


    “你如何知道?”亞達低聲問道。


    “因為我所有的本領,都是江南鶴教的。”女子的臉上,凝出了一副冷峻的神色,“我是他的女兒,江月容。”


    亞達鎖緊了眉頭,暗暗捏住了拳頭背在身後,警惕地道:“這麽說,你也是江門刺客?”


    “曾經是……”江月容的臉上掠過一絲哀傷,因她想起了呂良的麵容,“但我已立下毒誓,要親手殺了江南鶴。”


    她按下了手中長刀,正色望向亞達道:“你又是誰?你救的這個人又是誰?江南鶴為何要圍殺你們?”


    亞達仍不信任眼前這個女人,攔在了老師麵前,小聲道:“老師,我們斷不出這女子所說是真是假,她可能是清廷派來的……”


    那中年人卻冷靜地審視了江月容片刻,按下了亞達橫在自己身前的手臂。


    “姑娘,你背後背著的,是你的孩兒麽?”他輕聲問道,聲音中似有一股林間斜陽般的暖意。


    江月容微微愣了愣,低聲應道:“是……怎麽?”


    中年人和善地輕聲笑了笑:“她的父親在哪裏?”


    江月容的臉上,一道藏不住的憂怨襲上了眉間。


    “你問這個做什麽?”她的語氣強硬了些,卻把眼神輕輕移開,不敢與那中年人對視。


    中年人輕聲歎了口氣道:“原來如此。你想殺江南鶴,是因江南鶴害了你的丈夫吧。”


    江月容暗暗心驚,腳下不覺退開了半步。


    “你……你怎麽知道?”


    “你是江南鶴的女兒,自然應該住在武昌城。如今為追殺江南鶴,千裏迢迢南下衡陽,卻背著那個孩子……”中年人用輕柔的嗓音道,“明知身犯險境還要帶著這孩子,想必也是無人可以托付,才隻得如此。所以我冒然有了這般猜測,望姑娘不要見怪。”


    說著,他輕輕撥了撥亞達的身形道:“亞達,我看這姑娘對你我沒有敵意,不需這般戒備。”


    亞達聽了老師的話,低下了頭,讓開了身形,對江月容抱了一拳道:“在下石達開,先前有些誤會,得罪姑娘了。城中一戰,多謝姑娘相助。”


    說著,亞達看了眼身後的老師,沉吟猶豫了片刻,見老師對他輕輕點了點頭,才小聲道:“這位是我的老師,馮先生……”


    “你們與兩廣的那位天王,是什麽關係?”江月容有些粗暴地打斷了亞達的話,低聲問道。


    亞達緊鎖起眉頭,一時不敢輕易迴答這句話。


    卻是那位馮先生平靜地答道:“我與天王,是結拜兄弟。”


    江月容暗暗吃了一驚,手中長刀不覺探出了身前,指向了馮先生。


    亞達身影一閃,刹那間便擋在了老師麵前,單手接住了江月容的長刀,使江月容動彈不得。


    “亞達……”馮先生輕輕拍了拍這學生的肩頭,輕聲道,“這姑娘不是敵人。”


    亞達皺著眉頭看向江月容,手上卻不願違背了老師的話,輕輕鬆開了江月容的刀。


    江月容將長刀緩緩落下,低聲笑了笑。


    “原來如此,難怪江南鶴要殺你們……”說著,江月容冷笑著,緩緩向身後退了過去。


    原本按她離開武昌城時的計策,她應當跟著亞達同去藏身,等待江南鶴襲來時與亞達聯手反殺江南鶴。隻是——呂良的死,與那位兩廣天王同樣脫不了幹係,她無法與這位天王結拜兄弟藏身在一處。


    “我今日相救,隻因為我們有個共同的敵人。但我不是你們的同黨。”江月容低聲說著,“殺了你們,對江南鶴很重要。今日他失手了,但他絕不會就此罷手。入夜後你們自己小心,那是江門刺客動作的時候。”


    說著,江月容轉過身去,緊了緊身後的布袋,便要邁步離去。


    “姑娘……”馮先生輕聲喚住了江月容的步子,自己支起身子要走上前去。


    亞達急忙要攔,卻被馮先生輕輕拍了拍手腕,笑著推了迴去。


    江月容雖停下了步子,卻沒有轉過身來,隻冷冷側過了半張臉去。


    “你們孤兒寡母,在這異鄉無依無靠,一人之力又如何與江門為敵?不如跟我們一起走,共抗江南鶴,如何?”馮先生緩緩向江月容給走去。


    “老師!”亞達驚慌地喚道,卻被馮先生抬手阻住了話頭。


    江月容沉吟了許久,低聲應道:“你是要我與你們一起做反賊麽?”


    馮先生聞言,猛地停下了腳步,臉上露出了一絲哀傷的神色。


    “與我們同行,便是反賊了麽?”他輕聲反問道。


    江月容沒有迴答這個問題,隻轉迴了臉去,重又邁開了步子。


    “道不同,不相為謀。”她低聲說道。


    馮先生看向江月容手中提著的長刀,輕輕歎息了一聲。


    “姑娘,臨別之際,有一語相贈。”他對著江月容的背影輕聲喊道,“執刀劍之人,必將死於刀劍之下。你若為了那孩子好,當早日舍去那柄長刀。”


    “馮先生,難怪你會被官府抓了。”江月容卻冷笑一聲,沒有迴頭,不曾停步,隻對著這山林喊道,“江湖人,早在拿起刀劍的一刻,就把性命放在這刀劍上了。我今生今世,都離不開這兵器的。”


    山林樹影間,江月容的身形漸漸被淩空打落的斜光淹沒,消失了那孤單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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