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寧波,三江口。


    一個童在碼頭上橫衝直撞地奔跑著,身後是幾個老仆氣喘籲籲地追著。


    “少爺,當心啊!”老仆們絕望地喊著,“心別撞著人了!”


    他們顯然是多慮了。碼頭上雖人來人往,可這童卻憑著熟練的身法閃轉騰挪,似一隻靈敏的兔在林木間躍動。


    老仆們很快追不上了,隻隱約看見那童背後背著的銀槍從人縫間偶爾閃過些影子來。


    “別追了……追不上的……”一個老仆拉住其他人,喘息著停下步子道,“咱們直接去泊船的浮橋那裏,等著少爺跑過去就是了……”


    “那怎麽行,萬一少爺在半路上出了什麽差池……”


    “你看少爺那身法,能出什麽差池……”老仆無奈道,“何況咱們又追不上,就算真出了差池,咱們也救不了啊……”


    碼頭外一處浮橋上,一支鏢師隊伍正運著最後一趟行李上船去。


    那艘碩大的鏢船上,插滿了威風的“沙家鏢旗”,迎風招展,氣魄不凡。鏢船下,一個三十多歲的魁梧鏢頭仰頭望著鏢旗,昂首挺胸,誌得意滿,隻等放好了貨物,他便一聲令下,領眾鏢師登船出江去。


    卻就在這時,碼頭遠處傳來了一陣喧嘩。人群如潮水般退開,讓出一個背著銀槍的童向那鏢船跑去。


    “爹!娘!”那童興奮地高聲喊著,“我練成啦!我練成啦!”


    鏢頭還未迴身望去,便已笑著搖了搖頭:“這家夥,又鬧騰起來了……”


    他的身邊,一個幹練的戎裝女子抿嘴笑著,用手肘戳了戳這鏢頭的腰間,聲嗔罵道:“還不是跟你學的……”


    話音落定時,那童已跑到了鏢船下,解下了背後的銀槍,威風凜凜地立在了眾鏢師麵前,昂首喊道:“爹、娘,我終於練成迴馬式了!八式斷魂槍,我已練成五式啦!”


    眾鏢師哄笑開去,笑過之後又紛紛對這童拍手叫好,一時不知是歡唿還是起哄了。那鏢頭卻苦笑了一聲,迴過身去,臉上扮出一副驚喜麵容對童親切道:“子良,迴馬式可是很難的,你爹我當年練到十七八歲才有成呢!你才多大年紀,就練成了?”


    “正是!”童得意地把手中銀槍舞出個花,亮到身前,擺出一個四平八穩的架勢來,高聲答道,“爹,你可看看孩兒這招法使得如何!”


    這孩子身形都還沒張開,一支銀槍比他長出一倍多去,擺開的架勢雖沒什麽過錯,卻莫名教人覺得有些滑稽。


    “少爺這架勢擺得漂亮!”眾鏢師又紛紛喝上一彩,像是要催促這童演練一番似的。


    卻是那戎裝女子輕聲喚住了鏢頭,笑著罵道:“你總慣著他,也不看看這碼頭上人來人往,若傷著路人怎麽辦……”


    “娘!我不會傷著路饒!”那童不服地撅起了嘴喊道,“我這招迴馬式已經練得爐火純青,收放自如,絕不會山路饒!”


    眾鏢師知道這童是在吹牛,心裏都在竊笑,手上卻拍起了巴掌。有人起哄似地喊了一聲“少爺厲害”,惹起了又一番哄笑。


    那女子卻笑著走到童身邊蹲下道:“好孩子,娘知道你定是練好了本領才來的,可這畢竟是外頭,不是府裏,若當眾把你爹家傳的斷魂槍演練出來,被旁人偷學去了可如何是好?”


    童聽得一愣,被女子這話給唬住了。


    “娘得有理……那我上船練給你們看!”


    “傻孩子!”女子笑盈盈地往童腦袋上拍了一下,輕聲道,“船就要開了,你若上去,就把你也當鏢給押走了!”


    “那……”童委屈地看著女子,輕聲道,“我好不容易練成的招法,爹娘豈不是看不到了!”


    “怎麽會呢!”女子撫著童的額頭,溫柔地聲道,“爹娘這趟出鏢,最多半個月就迴來。迴來時,正好就準備過年了。這半個月,你在家中好好操練這套迴馬槍。練得純熟了,過年的時候練給爹娘看,好麽?”


    童臉上一喜,伸著脖子嬌聲道:“那你們早些迴來!免得以為我這迴馬槍是你們走後才練成的!”


    女子笑了笑,那笑容裏似有攝人心魄的魅力,讓這聒噪的童看一眼便不知不覺平靜下心緒來了。


    遠處緩緩現出了老仆們氣喘籲籲跑來的身影,船上的鏢師也發出了貨品齊全的號聲,眾鏢師該登船了。


    鏢頭看時候差不多了,便也走上前去,拍了拍童的肩膀道:“子良,迴去要把這迴馬式練得再精熟些,莫讓爹娘失望噢!”


    “一定!”童立下銀槍,重重地點零頭道,“爹、娘,你們趕緊上船,別耽擱了,早去早迴,孩兒可在家裏等你們呢!”


    眾人哄笑開來,一邊聲聲誇讚著這少爺,一邊跟在那鏢頭身後向鏢船上走去。


    “還是你厲害,總有辦法管住這孩子……”鏢頭湊到女子耳邊,輕聲笑道。


    “還不是當年收服你的那些招數,在他身上都一樣好用……”女子竊笑著答道。


    這對夫妻打情罵俏地鬥著嘴,到了船頭迴身看去,向那岸上的童招了招手。


    童手持著銀槍,立在那碼頭前,目送著眾鏢師簇擁著爹娘走上那氣派的大鏢船上去,隻覺心裏豪情萬丈,恨不能也追上去跟著眾人一起闖蕩江湖。


    他也對爹娘揮著手,目光所及處,最後落在了母親發髻間插著的一支玉簪上――母親是女中豪傑,每次出鏢都是一身戎裝,唯有那發間的玉簪,是她心愛之物,縱出鏢時也不舍得取下。


    童曾問過為何,他母親迴答這玉簪是許多年前夫妻間的定情信物,隻要戴著這玉簪便覺得不論遇上多險的鏢,夫妻合力都必能轉危為安。


    這話,童倒是聽不懂。他隻是覺得,那玉簪在陽光下閃著碧綠的光澤,亮晶晶的,好看極了。在玉簪的映襯下,童暗暗讚歎,自己的母親真是世上最美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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