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容的眼睛微微睜開時,一絲光亮刺得她微皺起了眉頭。


    最後殘存的一點記憶,是一片竹林。竹葉在風中飄舞,帶著些許泥土的氣息。


    全身的知覺隨著意識一點點蘇醒過來,手指一蹙便驚動了每一寸肌膚。耳邊有隱隱的風聲,細聽又覺似人聲。


    這感覺,有些熟悉,像是一段陳舊的往事。那往事帶著一絲暖暖的愜意,浸入了這些熟悉的感覺裏,讓江月容遲遲不願醒來。


    朦朧中,她似夢非夢間,隱約看到了一張昏暗油燈光下柔和的麵容,對她露出了淺淺的笑意。這張麵容,清秀而俊美,泛著淡淡的光暈,融化了四周虛無般的黑暗。


    “阿月,該醒了。”


    “呂良?”江月容不顧雙瞳的刺痛,猛地睜開了眼。


    一陣強烈的眩暈,粗暴地卷去了那張熟悉的麵容。待光影慢慢沉澱下來,江月容看到的卻是一個破舊的小屋。那刺目的光亮是小屋窗外樓中的燈火,幻化作了呂良麵容的是天上灑落的皎潔月光。


    看清了這世間時,萬般夢幻都化作了虛無。


    江月容有些沮喪地低垂下了眉眼,淺淺的悵然從心底湧起,似湖麵上的波紋般緩緩漾開。


    忽然,她似想起了什麽要緊事般,猛地做起了身子。


    孩子?


    孩子在哪裏?


    她張開了嘴,卻因喉嚨的幹澀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響。她借著窗外燈火的光亮望去,見小屋深處有個人影,把身形遁在暗處,疲憊地靠在牆上,遠遠地透過床邊的小窗凝望著窗外那燈火通明的高樓。


    “醒了?”人影輕聲說著,聲音慵懶得難以聽清,“別慌,孩子在床邊。”


    江月容一愣,急忙往身邊看去,見那孩子正乖巧地沉睡著,臉對著她的方向,小手向前伸開,似要抓住母親的衣角一般。


    江月容朦朧間聽到的似風聲又似人聲的動靜,原來是這孩子在她耳邊唿吸的聲響。


    她輕輕撫了撫孩子的麵容,淺淺的暖意順著指間傳過全身,終於讓她有了些許活著的感覺。


    平靜下來時,她才終於聽到門外傳來了隱約的唿嚕聲。刺客的警覺讓她眉頭一皺,右手習慣地摸向自己的腰間,卻沒摸到兵器,讓她心中乍起一陣驚慌。


    “別怕……”窗台前的人影緩緩道,“是那和尚和頭陀。和尚怕擾你休息,拉著那頭陀在屋外搭了個小棚睡下。”


    和尚?頭陀?


    噢,是野雪和石老三……


    江月容緩緩放下心來,鬆了鬆喉嚨,終於發出了些許沙啞的聲音問道:“三叔,我怎麽在這裏?”


    小屋深處的暗影中,江南風卻苦笑了一聲道:“這話該我問你呀。”


    “我?”江月容茫然不解。


    “招惹誰不好,偏去招惹那唐紫蘇。”江南風輕聲罵道,“得罪了江門還嫌不夠,又要去得罪唐門,是嫌命太長了麽?沒大沒小,不知深淺……”


    聽到“唐紫蘇”這個名字,江月容才隱約迴想起竹林中的事情來。她隻記得,有個模糊的人形站在她麵前,撫著她的麵頰。


    “江月容,趁你還沒變成我,停手吧,莫再殺了。”


    這句話隱約在她腦中迴響,卻記不清是誰說了這話,又為什麽要說這話。她再要用力去想時,卻隻覺得頭昏腦脹,一時竟坐不住身子,輕輕跌倒在了床上。


    江南風看了她一眼,緩緩搖了搖頭。


    “唐紫蘇留了你半條性命,沒下狠手。否則,我也救不活你。”他冷冷說著,轉過念時,心中卻忍不住一絲暗暗的得意道,“縱是如此,這武昌城裏能破解唐門奇毒的,除了我大概也找不出第二個了。”


    唐紫蘇,我勝過你一局了。江南風在心中默默念道。


    “可是,三叔……我為何覺得腦中一片混沌……”江月容輕輕按著眼角,無力喚道。


    “你畢竟是死了兩三個時辰的人,沒那麽容易緩過來。今夜便別鬧騰了,好好陪那孩子睡一晚吧。”


    說罷,江南風又望向那燈紅酒綠的翠紅樓,惆悵道:“似你我這般江湖人,沒那麽多安睡好日子的。”


    小屋裏,一時陷入了沉寂。屋外傳來陣陣曲聲,夾雜著醉客的喧鬧,卻愈加襯得這小屋冷冷清清。


    江南風聽著那小曲,忍著無酒的苦悶,輕輕用手在膝蓋上拍打著音律。正聽到淒苦處時,江月容忽然輕聲喚道:“三叔,你認得唐紫蘇麽?”


    江南風微微愣了愣,低聲答道:“唐門家主,江門上下誰不認得?”


    江月容側身對著孩子的臉,輕輕握著那一雙小手,口中卻心不在焉地說著:“我隻聽聞她是個心狠手辣的女魔頭,卻不曾知道這名聲是如何得來的。”


    “你問這個做什麽?”


    “因我這兩日見過了她。”江月容柔聲道,“我總覺得,唐紫蘇不似傳聞中那般險惡。”


    江南風卻苦笑著搖了搖頭道:“也難怪,唐紫蘇名聲最盛的時候,你還沒生出來,自不知道當初江湖中人提起她的名字是如何恐懼的。”


    “恐懼?”江月容困惑道,“為何?”


    江南風卻不知如何迴答,遲疑了許久,因怕那孩子中途醒來,聽見可怖的言語。思慮半晌,他終於斟酌著字句道:“許多年前,她曾為了一件事,殺了許多人。那些人中,有些是死有餘辜,但大多是被誤殺的。那些人的死法千奇百怪,每一種死法都駭人聽聞,就像是唐紫蘇為了警告世人,不可與她為敵。當年曾有江湖人懸賞白銀千兩要她性命,卻沒有人敢接——連江門也不敢。”


    其實當年,江南鶴曾想過去會會唐紫蘇,卻被老門主拒絕了——唐紫蘇的暗器機關,似是專為克江南鶴而生的,老門主不敢讓自己的長子犯險。


    “說來,當年究竟出了什麽事,竟惹得唐紫蘇大開殺戒?”


    江南風望著這一屋的光影,沉下了嗓子,有些陰森地說道:“因為有人殺了她的女兒。”


    江月容微微心驚,握著孩子雙手的力道不覺重了些,驚醒了那孩兒,傳出了哇哇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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