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江月容迴到城東破廟時,聽到了一聲槍響。槍聲刺耳,驚擾得沿路寒風一陣驚慌,在荒野上揚起了道道淩亂的沙塵。


    隨著這聲槍響後,是石老三的歡唿聲。


    “大和尚,我們又掙了一錠金子!”石老三癲狂喊叫著。


    江月容走得近了,望見那廟外老樹旁,石老三上躥下跳,興奮得不能自已。江月容又看向道成寺大殿前,野雪和尚坐在門邊,臉上雖也笑著,卻不似石老三那般興奮。他很快止住了笑意,轉而帶著些惆悵望向了院落外的老樹。


    那株老樹上緊緊綁著一塊鋼板。鋼板的正中央被洋槍轟出了一個窟窿,冒著縷縷青煙,黯淡了它渾身的光澤。


    次日清晨,廟中大殿裏,這塊破鋼板靜靜地放在一張破桌上。


    破桌一側,是一個老者靜靜凝望著桌上的鋼板,良久無語。


    “還是用洋槍打穿的!”那頭陀滔滔不絕地說著,“跟上次的鋼板一樣,隻需一粒彈丸便穿透了,沒費半點工夫。老頭,你若還有別的鋼板要打洞的,隻管拿來,多少塊我們都給你打透了……”


    和尚卻猛扯了扯這頭陀的衣角,把頭陀晃得一驚,急忙住了嘴。直到這時,他才發現那老者的臉色有些不對——他一貫的那股傲氣消失無蹤了,今日的他似比過去要蒼老憔悴了許多。


    “這老頭怎麽了?”頭陀附到和尚耳邊,狐疑道,“以前每次來不是都氣勢洶洶的嘛,怎麽今天蔫了?”


    和尚有些悲憫地望著那老者,沉吟了許久。


    “老人家,這鋼板我們聽你的吩咐為你打破了……”和尚忽然拱起手,打破了這大殿裏尷尬的沉默,“我們不知你打壞這麽好的鋼板是什麽用意,也不好多問,但這點事情,於我們也就是舉手之勞,要說值得一錠金子,委實是拿得多了些。老人家,你若覺得那金子花在這裏不值得,心裏後悔了,這一次我們便不要那金子了,隻當是上次的事沒做完,幫你補了一塊鋼板吧。”


    這話惹得頭陀心裏一急,匆匆揪著和尚的衣服喝道:“你這大和尚,亂說什麽胡話!金子你都不要了?”


    “我們已掙了這老人家一錠金子,又不缺銀兩,何苦要再拿人家一錠。”和尚不耐煩地推過了頭陀,正色道,“你也不看看人家臉色,老人家的金子你也貪得?”


    “這怎麽是我貪的呢?他自己說要給我們的……”


    “得饒人處且饒人,何況這老人家已經給了我們一錠金子,你也當知道好歹!”和尚說罷,手裏一用力道,把那頭陀推開了一旁,又向這老者拱手道,“老人家,我雖不知你是什麽身份,但金子畢竟是貴重之物,還當用在要緊的地方。這鋼板,你若有用,拿去便是,金子我們便不要了。”


    那頭陀還要爭辯,卻被和尚怒目一瞪,嚇得魂不附體,隻好噘起了嘴,抱著胳膊坐到一旁,小聲罵了句:“這不成器的大和尚!”


    老者待二人爭奪定了,緩緩抬起頭,看了和尚一眼。和尚的麵色正氣凜然,隱隱有昔年的那些江湖傳奇的風範,縱旁邊多了個生起了悶氣的頭陀也蓋不過一股豪傑氣。


    老者苦笑了聲,又緩緩低下了頭。


    “你們……”他的聲音似鏽蝕了多年的鐵器一般,“真的不曾見過銀絲軟甲?”


    傳聞中,銀絲軟甲曾出現在武昌城。老者聽說過,這軟甲就在武昌城東破廟裏。


    和尚怔了怔,緩緩搖了搖頭道:“此物若真在這廟裏,我們定不瞞你。”


    這和尚,不是會說謊的人。


    老者再不發一言,隻默默從袖中取出了一錠金子,輕輕拍在了那破桌上。他也不拿走那破鋼板,便緩緩站起了身子便向廟外走去,任和尚在身後如何喚他也不迴頭。


    和尚起身要追,卻不知為何,邁不開這步子。他隻覺得,今日老者的步子虛弱至極,搖搖晃晃,像轉眼便要升仙了似的。和尚怕自己步子走得急了,會驚擾了這老人家。


    老者化作了一具行屍走肉,漫無目的地在武昌城外走了許久。他不知自己要去往何處,隻覺風往哪邊吹,他便往哪邊去,好似一粒大漠浮塵,又似一片殘枝落葉。


    不知不覺,他走到了一片老樹林中。在這樹林裏轉了不知多久,他迷失了方向,隻覺滿目都是樹影,遍地尋不到出路。


    他走得累了,便隨意尋了一株老樹靠著,緩緩坐到了地上。衣服髒了,他也無力去拍;須發亂了,他也無心去理。此刻的他,不過是一個糟老頭子,在一片荒野老林裏緩緩失卻著力氣。


    太累了,要睡會了。老者想著,緩緩閉上了眼睛。


    “尉遲雄?”


    一個女人的聲音,悠悠地響了起來。


    老者微微一愣,迷離地睜開了眼,卻隻見麵前閃著陣陣銀光,似粼粼湖麵一般,卻看不清晰。


    他也不知自己是夢是醒,隻張開幹啞的喉嚨,輕聲喚道:“誰?”


    “你便是尉遲雄麽?”那女人的聲音緩緩問道。


    “是……”老者說著,卻覺得言語費力,便要伸手去摸腰間的天工令。他摸了一陣,卻沒摸到那令牌,心裏一慌,急忙睜大了眼睛往身下看去。


    那令牌原來不在腰間,是他困坐時不知怎麽掉落了,在他身邊的泥地上躺著。


    他急忙拿起那天工令,見令牌上鍍著金的‘天’字被黑泥沾染,失了幾分光澤,心疼得他慌亂擦拭了許久,才終於把這令牌亮了出去。


    “老夫就是天工尉遲……”他的聲音恢複了幾分力道。


    直到此時,他才看清自己的麵前,原來是站了一個黑衣人,黑紗蒙著臉麵,一手握著長刀,腰間插著短刃,背後還背著一個孩童。那孩童望著尉遲雄,咯咯地笑著。


    這黑衣人的背後,那孩童的身下,有什麽東西在透著耀眼的銀光。剛才正是這銀光,閃了尉遲雄的眼睛。


    “你是誰?”尉遲雄用幹澀的嗓音問道。


    黑衣女子按下了長刀,輕聲答道:“江月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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