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爺家這小屋門開時,黎仁祖笑著站在門外夜色中。


    少年靜靜望著這個身上纏滿了繩索的怪人,卻瞥見身旁的龔爺有些驚慌地向後退去,不由暗中緊張了起來。


    黎仁祖看了眼那少年,笑道:“龔爺,你這宅子真有趣,每次來都能碰上不同的人。說來,龔爺前日曾說,有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曾來堵你,你說怕是官府的人。莫非,就是這位少俠?”


    “不是……他……是來求做我跟班的!”龔爺臉上雖笑著,嘴裏卻編起了胡話,“我給他吃了頓飯,正打算拉他入會呢!”


    “噢,入會……”黎仁祖點了點頭,輕聲笑道,“龔爺為了天王,可真是盡心盡力啊。”


    少年感覺到了龔爺的恐懼,習慣地伸手往後背上一摸,卻摸不到他那杆長刀,心中不由一涼,愣在了門口不能動彈。龔爺忽然從身後拍了少年一下,倉促道:“小子,你今天先迴去,明天早上來這裏找我,我繼續跟你講解聖主之事。”


    說著,龔爺把少年往門外便推,卻被那黎仁祖攔住。黎仁祖的小臂碰上去如岩石般堅硬,讓少年一陣戰栗。


    “不必急著走。”黎仁祖雖笑著,目光卻讓人膽寒,“聖主之事,我也懂得。你繼續向這孩子傳講聖音,我就在一旁聽著便好。若有你講的不清楚的,我正好幫你解釋兩句。”


    說著,黎仁祖把少年往屋裏一推。這力道本不是全力,卻把少年連著那龔爺給逼退了幾步,跌到了屋中。等他們爬起身來時,屋門已被黎仁祖關上了。


    龔爺壓抑著心裏的驚恐,輕聲問道:“這才剛入夜呢,信使大人今日怎麽來得這麽早?”


    “昨日來時本有事要問,卻趕上龔爺正在雲霧間,問不出話語來。所以我今日特意來早些,趁龔爺意識還清醒,便好勸勸——那大煙別吸到深夜,怕吸壞了身子。”


    “信使大人想得周到。”龔爺急忙點了點頭,示意那少年在床邊坐下,又對信使道,“容我先為這孩子講解些教義,講完了,便來答信使話。”


    黎仁祖笑著,在床前小桌邊坐下,撥開桌上那些吃剩的飯菜,向龔爺抬了抬手,道了聲“請”。


    夜深時,武昌城東破廟裏,江月容聽著倉庫中傳出了兩個男人的唿嚕聲,才終於從床下取出了長短刀,輕聲摸出了禪房。


    她借著夜色遁住身形,飛奔到碼頭南邊的龔爺小宅,按下手中兵刃等了一陣。


    她沒見到有什麽人影接近,卻聽到小宅中傳來隱隱的人聲,像是龔爺在說話,內容卻聽不細致。


    莫非是那黎仁祖今日先到了?江月容思索了片刻,皺了皺眉,終於圍上了麵紗,站起身子叩響了那小宅的院門。


    “江姑娘,今日來得遲了啊。”是黎仁祖為江月容開了門。


    透過那小屋的門,江月容看到屋中除了龔爺,還有一個少年在。她定睛細看,見那少年正是木小二!


    原來如此——野雪說木小二要去找柳公子,原是木小二知道江月容今夜會來龔爺的小宅,故先跑來等她了!


    江月容冷冷望了黎仁祖一眼,道:“信使今日來得早了。”


    “我怕江門刺客來得早,故先來候著。”說著,黎仁祖卻低沉著嗓音笑道,“說來,江姑娘口口聲聲說要與江門刺客對敵,卻總是深夜才現身,不怕前半夜刺客就到了麽?”


    江月容怕被這信使套了話去,便隻管往屋裏走,隨口應道:“刺客不是還沒到麽。”


    進到屋裏時,江月容卻望見那龔爺和木小二的腿微微戰栗著,臉上遊走著幾絲藏不住的恐懼。她暗暗握緊了手中的長刀,徑直走到小屋角落裏站住身形,讓這屋中三人都在自己目光所及處。


    “既然江姑娘也到了,那便是時辰了。”黎仁祖忽然悠悠地說道,“龔爺,今日的布道便到此為止吧。”


    “也好,也好……”龔爺的意識已從那大煙的麻痹中蘇醒過來,恢複了幾分沉穩,借著黎仁祖這話,便把木小二往門前推去。


    黎仁祖卻站在門口,解開了身上的繩索,把懸在腰間的一隻鐵坨墜到地上,發出一聲轟鳴。


    龔爺一驚,手裏急抓住了木小二的肩頭,止住了他的步子。


    恢複了神智的龔爺,似乎把一膀力氣也取了迴來。這一下,抓得木小二的肩膀有些生疼了。


    “信使大人,這是個什麽意思?”龔爺臉上堆出一陣笑意,低聲問道。


    黎仁祖卻不理龔爺,而是望著那木小二,悠悠地說道:“孩子,聽了這麽久聖音,覺得如何呀?”


    木小二呆呆地望著黎仁祖那幽深的眼睛,竟不敢答話。龔爺上前一步,攔在了木小二身前道:“他還是個孩子,能聽得懂什麽。我再多教他幾日,他才能明白個大概……”


    “那便讓他再多留一會吧。”黎仁祖笑道,“你教完了,他沒學會,接下來便由我再教他兩句,也許他今晚就能皈依了聖主。”


    龔爺望著黎仁祖,臉上應承著,手卻緩緩把木小二推迴了屋中。


    “江姑娘,昨日我說的話,你迴去可曾細想過?”黎仁祖忽然對著牆角裏的江月容,輕聲道,“若能得江姑娘為姊妹,天王必定欣喜,全力助江姑娘報仇雪恨。”


    江月容緊鎖著眉頭,沉吟許久,緩緩答道:“我徒有一身武藝而已,又不懂什麽聖音傳道,也沒有什麽金銀財寶,何況還是個女兒身。不知信使因何看重我,天王又怎會需要我這樣人物?”


    “江姑娘既然問了,這話我自當迴答。”黎仁祖笑著,晃了晃手裏的繩索,低聲道,“但江姑娘,我可得提醒你。這問題我若是答了,今日你便必須要給我一個說法了……”


    江月容看著信使腳邊那鐵坨,冷笑道:“昨日一別,看來信使大人也思慮了許久。今夜來時,該說什麽話,該做什麽事,信使大人想必早已是下了決心了。”


    龔爺心頭一緊,把木小二撥到了身後,眼睛卻緊緊盯著黎仁祖腳邊的鐵坨。


    木小二感覺到了氣氛不對,手中握不到長刀,便覺得沒有半分仰仗。


    黎仁祖臉上的笑意,緩緩消失了。


    “天王要起事,解救天下。”他語氣平淡地說道,“今日屋中眾人,既已知曉了此事,便必須給個話了——要麽便作天王的兄弟姊妹,共圖大事;要麽便請留在這屋中作一具死屍,莫壞了天王大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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