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了,天光猶在。


    西邊天空上,殘留著黃昏最後的餘霞。


    武昌城西,漢陽門前,許多人馬埋伏在暗處,默默盯著那平靜的府衙大門。


    忽然,一個人影從府衙中緩緩走出。暗處弓弩齊舉,對準了他。


    走出的這人影,身穿著知府的官服。知府手裏握著一支殺威棒,將棒子往地上一戳,對著府衙外這看似無人的街道,厲聲喝道:“武昌府知府在此,誰敢放肆!”


    滿街的刺客伏兵,麵麵相覷,不知所以,也無人迴答他。


    知府怒目圓睜,對著街道高聲喊道:“這滿地的鏢箭都是誰扔的!府衙外的路障都是誰放的!敢在堂堂府衙門口鬧事,眼裏還有朝堂王法嗎?速速退出此路,放開漢陽門,本官可既往不咎。若不聽從,本官定抓你們治罪!”


    那暗處的伏兵,竟紛紛笑出了聲。這瘦猴身材的知府,握著根比他身板還細短的殺威棒,竟還裝出一副威風樣子,好像這武昌城裏的江湖人有誰不知道他是個什麽膽色似的。


    一個刺客緩緩取出一枚鏢,瞄準了那叫囂著的知府,低聲對周遭夥伴道:“看我戲弄他一個。”


    飛鏢出手,電光火石般打在了那知府的官帽上,半分插進了帽簷裏。那知府背這暗鏢嚇了一跳,倉皇地倒在地上,張牙舞爪半晌,卻因腿軟爬不起身子來。他那滑稽的模樣,惹得一條官道的伏兵都竊笑起來。


    知府驚慌地喘了許久,聽著四麵八方傳來的笑聲,緊緊握住了手中的殺威棒。他支起身子,向前邁出幾步,走到府衙外,對著空曠的官道喝道:“本府乃朝廷命官,四品大員!本府之命,便是朝廷之命,天子之命!你們這幫草寇刁民,竟敢對本府不敬,是要謀反嗎!”


    他話音剛落,又是一支鏢箭不知從何處飛來,正砸在他身前的碎石地上,崩起幾粒石子打得他腳腕一陣生疼。他急忙驚恐地跳起步子,腳下又是一軟,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笨手笨腳地向後翻了半個跟頭。


    這條官道上,傳出了一陣哄笑。那笑聲是如此放肆,好像這整座武昌城都沒把這知府當迴事。


    “老頭,躲進府衙去吧,再跌兩下要摔壞身子啦!”


    “還真以為你是什麽人物啊?無非是那身官服好看罷了!”


    “別出來丟人了,這裏沒人有閑殺你!”


    冷嘲熱諷借著哄笑之勢,從四麵八方襲來,似一股龍卷,將那知府繞在了中心。


    知府心裏冷笑了一聲——還以為是那江姑娘嘴巴厲害,現在看來,原是江湖人的嘴都厲害。


    他用殺威棒支著身子,又努力地戰了起來。身邊隨即掠過兩支鏢箭。這一次,他沒有閃躲——不是他不怕了,而是他摔疼了腰背,動不開了。鏢箭掠過時,他隻是聳起肩膀,縮著腦袋,像是個受了過錯的孩子被長輩責罵。這縮頭烏龜的樣子,又惹得那官道上一片大笑。


    知府平穩著自己的氣息,靜靜聽著這陣哄鬧。


    “我知道,你們這些江湖人從來沒把我這個知府放在眼裏。”知府忽然喊道,“我知道你們任何一個人都可以輕易殺了我,論殺人技法我豈是你們的對手。我怕過你們,求過你們,忍過你們。隻要武昌城能太平,我甘心把武昌城讓給你們……”


    知府的眼中,忽然冒出一股殺氣:“可你們,太得寸進尺了!”


    知府這一聲低吼,有著他從未有過的氣魄。那氣魄,竟把官道上的伏兵震懾,讓那哄笑聲消散了下去。


    知府指著滿地的鏢箭,對著四方吼道:“你們看看,你們把這武昌城搞成了什麽樣子!路你們敢堵,城你們敢封,堂堂府衙麵前,你們竟敢伏兵放箭!我許你們帶刀佩劍,許你們立派習武,把這城許給你們作江湖地,你們卻把這裏變作兵馬道,修羅場,你們配得上這武昌城嗎!”


    說著,知府把手中殺威棒往地上一敲,挺起了胸膛,高聲喊道:“既然如此,我以武昌城知府之名,收迴這江城!從今日起,武昌城是朝廷地,不是江湖地!擅放弓弩者,持兵械鬥者,私封官道者,一律以重罪論處,抓到府衙受審!你們若不速速退下,今日我便拿你們治罪!”


    “老頭,你憑什麽拿我們?憑你那棒子?”官道暗處又發出一片哄笑。


    隨著這陣哄笑,一時間亂鏢齊放,在知府身邊撞得叮當響。知府卻隻是持著殺威棒立在官道中央,紋絲不動,如雕塑一般。


    “我乃朝廷命官!身穿四品官服,頭著頂戴花翎!你們若敢傷我,便是謀反暴亂,斬首誅族!”他麵對著鏢箭雨,平生第一次覺得這武人的兵器也不過如此,正眼看過去也沒什麽好怕的,“我是武昌府知府,武昌百姓是我管的百姓,武昌府衙是我的衙門,武昌城是我的城!”


    “保護知府大人!”從官道外,傳來了數聲厲喝。


    知府心驚,朝那喊聲望去,卻見到是那些被他打發走的衙役兵丁,穿著布衣便服,舉著鋤頭犁耙,喊殺著向武昌府衙前跑來。他們竟不畏懼那一陣鏢箭雨,圍到了知府身前,向知府喊道:“大人,我們救駕來遲,請大人責罰!”


    “你們……”知府卻一時語塞,“胡鬧!我要你們迴家休息半月,你們怎麽跑到這裏來了!”


    “因武昌城是我們的城!”


    “因武昌衙門是我們的衙門!”


    “因大人是我們的大人!”


    一眾衙役兵丁,在知府麵前擺開了鬆散的陣勢,把手中淩亂的“兵器”指向四麵八方。這一隊雜牌人馬站定,卻讓那鏢箭雨驟然停了下來。官道上的伏兵望著這群人,心有顧忌,竟不敢動作了。


    “叔,咱們今天是不是得死在這兒?”官道中央,一個本該今日守城門的小兵對身邊的老兵問道。


    那老兵掂了掂手裏的鋤頭,苦笑道:“死就死吧。當初在城東門讓江門的人打了一頓,老子早就等著機會想打迴去了。今日趁著弟兄們都在,大夥壯壯膽,死也要打幾個人出口氣再死。”


    那小兵也把心一橫,低聲道:“好,就打這撥潑皮——把我們趕出漢陽門,害我沒等到喜歡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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