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一個雨夜。


    那是一個早已忘卻了名字的地方,江月容記得自己和秦狼躲在一間破木屋中。


    秦狼吹滅了屋中的燈火,握著手中的雙刀,在一片漆黑下緊張地聽著木屋門外的動靜。雨聲喧囂著,蓋過了許多響動,讓他聽不清外麵的人聲。


    江月容捂著受傷的手臂,她能感覺到血正從她的指縫間滲出。她以為自己強忍住了哭泣,直到後背忍不住顫抖了一下,她才知道自己並沒有。


    “對不起……”她的聲音還很稚嫩,帶著無法抑製的驚慌,“都怪我,沒沉住氣,出手早了,害了你……”


    她說著,終於控製不住自己的抽泣,借著漆黑夜色的隱蔽流下了眼淚。秦狼雖看不到江月容的眼淚,但他聽得到江月容聲音裏劇烈的顫抖。


    江月容感覺到,秦狼緩緩把一柄刀搭在了她的手臂上。秦狼不敢用手去碰江月容的身體,但這柄刀輕柔地觸到江月容時,江月容仿佛感覺到這是一隻溫柔的手臂。刀身冰涼的觸感讓此時的江月容緩緩平靜了下來。


    別怕,有我在。透過這柄刀,秦狼輕聲對江月容喚道。他雖未出聲,江月容卻懂得了。


    木屋外,傳來了清晰的踩水聲。


    秦狼和江月容安靜了下來,屏住唿吸,緊張地望著緊閉的木屋小門。


    那踩水的腳步聲很柔和,步子節奏很慢,透著一股沉穩的氣息。木屋的牆壁是用一條條木條粗陋造成的,牆壁上密布著細小的縫隙。透過那些縫隙,江月容和秦狼看到一絲光亮從屋外照進來,像是燈籠的火光。


    江月容緊緊捂住胳膊上的傷處,臉上的汗水順著兩頰滴滴滑落。秦狼緩緩把身子擋在了受傷的江月容身前,雙眼在黑暗中的小屋中露出餓狼般的殺氣。


    那踩水的腳步聲,在木屋門外停了下來。木牆縫隙間的光影悠閑懶散地來迴晃著,卻遲遲沒有破開那扇窄窄的木門。


    “月容,是你麽?”木門外,傳來了江南鶴的聲音。


    “爹!”江月容聽到父親的聲音,緊繃的情緒在那一刻斷弦一般,哭喊著掙紮起身子向木門跑去。


    她猛地拉開木門,便要撲向父親的懷裏痛哭。可她還沒來得及撲過去,便聽到耳邊一陣疾風襲來。


    一聲巨響,江南鶴的巴掌狠狠地扇到了江月容的臉上。江月容被這一擊之力震迴了木屋中,摔在柴草堆上,喉中發出一聲稚氣未退的呻吟。


    門外的江南鶴穿著蓑衣,提著一個小小的燈籠,冷眼看著江月容。


    “若是敵人裝出我的聲音,你現在已經死了。”他威嚴地對江月容說道。


    江月容忍著委屈,緩緩跪到江南鶴身前,壓抑著起伏的哭腔小聲道:“謝父親教誨。”


    江南鶴看到江月容的手臂上滲著血,搖了搖頭,歎息了一聲。


    “阿生第一次殺人的時候,可沒有你這般狼狽。”他歎道。


    江月容隻是低著頭,不敢迴話。


    秦狼卻走過來,跪在了江月容身邊,也低著頭對著江南鶴。


    怪我沒有保護好月容,請不要責罰月容,責罰我吧。秦狼雖未出聲,但江南鶴和江月容都明白他的意思。


    江南鶴微微閉了閉眼,向木屋外望了望。


    “有多少人在追殺你們?”他低聲問道。


    江月容忍著哭答道:“女兒不知……”


    “追殺你們的人武藝如何?”


    “女兒……不知……”


    “他們用的什麽兵器?”


    “女兒……”江月容終於痛哭失聲,“女兒不知……”


    “你們兩個是光顧著逃命了麽?”江南鶴的聲音雖低沉著,卻透著一股可怖的怒意,“你們這樣,也配得上叫江門刺客?”


    江月容隻是痛哭著,幾番想要克製,卻壓不住自己喉中嗚咽的聲音。


    江南鶴閉目搖了搖頭,仰麵對向落雨的夜空。他臉上水珠滾滾落下,卻不知有幾分是雨,有幾分是別的什麽。


    過了許久,他低下頭,睜眼看向遠處一片星星點點的火光。他的眼神,冷若寒冰。


    “你們躲進木屋裏去。”他對江月容和秦狼吩咐道,“今日我再教你們一招,你們要好好學著。”


    江南鶴把手中的燈籠放到了木屋外不遠處,自己卻轉身走進了屋中,合上了木門。


    遠遠尋過來的追兵望見木屋外的燈籠,便徑直向木屋走來。


    江南鶴接過江月容落在屋中的短刀,握在手裏,雙眼冷冷盯著屋外的光影。


    追兵頃刻殺到,卻不立刻衝進木屋,而是在屋外重整陣勢,甩手暖了暖手中兵刃,隻等一個手勢便一擁而入。他們卻不知,這些動作都從木屋的縫隙間,借著燈籠的光影透進了屋中人眼裏。


    守在木屋門外的追兵緩緩抬起一隻手,隻等這隻手落下,便拉開木門,將躲在木屋裏的刺客一網打盡。他冷笑著,胳膊一用力,小臂向下一甩,卻隻看到刀光一閃,迸出一片血色,唯獨沒見到自己的手落下。過了片刻,鑽心的疼痛才順著斷肢傳來,讓他發出了一聲慘叫。可那聲慘叫剛出了半響,木門內刺出一柄短刀,不偏不倚,正插進了他的喉嚨。


    江月容和秦狼在屋中看到,江南鶴揮刀的身影如鬼魅一般。木屋的縫隙間凡有光影晃動,江南鶴的刀便立刻殺到,將屋外人連著木屋牆壁一並劈開。他的每一刀都伴著一聲慘叫和一片血光,直到分不清木屋縫隙間的紅光是燈籠的火還是追兵的血。


    隨著江南鶴幹淨利落的幾招開山刀勢,屋外重又歸於了平靜,隻有雨聲打在燈籠的光影上,在木屋裏迴蕩開來。


    江南鶴收了刀勢,把短刀扔迴了江月容麵前。


    “這計策,叫做點燈透敵,記住了。”說完,江南鶴便不再言語,隻拉開那扇早已被他砍得破爛的木門,靜靜走入了雨中,提起那隻燈籠,帶著一陣光影漸漸遠了。


    木屋外的雨夜裏,隻留下了幾具屍體,一地血水。


    八年後,武昌城外的破廟裏。


    江月容從武昌府衙迴來,看天色已經暗了,便在佛前點了兩支燭,帶著孩子進了禪房。她合上禪房的門,大殿裏的佛光打在禪房門上的窗紙間,印出一片淡紅和深黃色的燭影。


    江月容望著那燭影,輕輕拍了拍懷中的孩子,安心地躺到了禪房深處。


    不知為何,她忽然想起了些八年前的往事。她晃了晃腦袋,把那些往事扔到了一旁。比起往事,現在要做的才是更要緊的。


    她知道,今夜武昌府衙會有一場勝負。明日,她便要去看看,究竟是哪邊勝了,哪邊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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