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節的江南,最容易連日陰雨。


    野雪和石老三眼看就要到武昌城時,突然下起了大雨。雨把小道打得泥濘不堪,難以行走,因此拖慢了速度。


    二人走到武昌城外時,天已經黑了。他們隻看見城門早已緊閉,城內也已進入了宵禁。野雪不甘心,隻是甩開鐵巴掌拍著城門,拍了許久也不見半個兵丁出來。他們進不去城,又無處落腳,還被大雨淋得似兩隻落湯雞一般。可憐那石老三,為了貪圖那一錠銀子,白白受了這許多罪過。


    “大和尚,今晚進不去城了!”他喊著,“去城外找個地方避避雨,明早再來吧!”


    野雪看看那城門,無可奈何:“那你可知道這附近有什麽地方能躲雨?”


    “往東!”石老三衝野雪喊道,“往東走,有個廟。”


    石老三隱隱約約記得這城門外往東走不遠,似乎是有個破舊的寺廟,雖不是什麽像樣的去處,但好歹能擋擋雨。若碰上廟裏和尚好說話,沒準還能泡個熱水澡呢。


    野雪眼巴巴地又望了一眼城門,歎了口氣,把早已濕透的袖子撐在頭頂上,跟著石老三向東走去。


    二人在雨中走了一陣,果然看見前邊有一座破廟。他們匆忙地跑了進去,到了大殿裏才終於大口地喘起了氣。石老三也不客氣,進了大殿便隻顧把那些濕噠噠的衣物從身上一件件扯下來。野雪卻是個有經驗的,知道借住寺廟的規矩——招唿還是要打的,看在大家都是和尚的麵子上,沒準還能對付一碗齋飯。


    “阿彌陀佛?”野雪在大殿裏嚷著,“住持大師在嗎?阿彌陀佛?”


    大殿裏隻有一尊佛像,幾支蠟燭,風聲雨聲和著他的喊聲在大殿裏徘徊遊蕩。他喊了半晌,沒見和尚,卻見到大殿深處的禪房裏走出一個姑娘,燭光陰暗看不清麵容,隻看到一個嬌小婀娜的身影。


    野雪一愣,緩過神來便急忙去拉拽身後正脫衣服的石老三。


    石老三隻顧著往地上甩衣服,沒工夫抬頭,自然沒見到那姑娘出來。此刻他正解著自己的褲子,突然被野雪拉拽得左右晃悠,心中頓時升起一股無名火來。


    “你這和尚好沒羞臊,我這脫衣服呢,你拉我做什麽?”他正要掙脫野雪,一抬頭,卻見了一個姑娘站在大殿深處,莫名地望著他們。


    石老三吃了一驚,急忙把地上衣服撿起來,也不顧濕不濕了,隻管把衣服貼在胸前。


    他看這是個老寺廟,原本估摸著寺裏住的想必是些老和尚,這才大膽地在殿門口便脫起了衣物。卻沒想到,這小破廟裏竟然還藏著一個大閨女。


    “這廟裏怕不是住了個花和尚……”他小聲嘀咕道。


    “別亂說話!”野雪小聲應道,“出家人,碰不得女人的!”


    “那怎麽還在廟裏藏個姑娘?”


    “你個木魚腦袋!在廟裏,那還能叫姑娘嗎?”野雪低聲說道,“那叫尼姑!”


    石老三恨不能一巴掌拍死這大和尚:“你才木魚腦袋呢!你見過哪個尼姑帶娃娃出家的?”


    石老三這麽一說,野雪再看過去,才發現那姑娘懷裏確實抱著個什麽東西,借著佛壇上的燭光看了一會才發覺是個孩子,正睜著一雙水靈的眼睛,扭著腦袋朝自己張望著。


    野雪和石老三隻顧竊竊私語,卻是那女人先輕聲問道:“你們……是誰?”


    這姑娘的聲音頗為秀氣,語調也輕,聽著十分悅耳。


    野雪急忙合掌作揖,也學著輕聲答道:“阿彌陀佛,我們是去往武昌城的路人,路上遭逢一場大雨,又趕上天黑關了城門,無處落腳,才想借這廟宇避一夜雨。”


    石老三聽著野雪這番話,心底嘀咕道:這和尚一路上對我又拉又拽,嗓門大得震耳朵,還以為是個粗野莽夫,沒想到在這姑娘麵前,倒也知道斯文啊。


    這大和尚一斯文起來,反而顯得旁邊這光著膀子的石老三活像個臭流氓。石老三也急忙學著野雪的斯文模樣,作了個揖:“姑娘,不知這廟裏的住持大師,人在哪裏?”


    姑娘猶豫片刻,答道:“住持大師雲遊去了,臨走時把這間寺廟交給我看管照料……”


    “這主持大師肯定是個花和尚。”石老三看著那姑娘懷裏抱的孩子,切齒地小聲念叨著。


    野雪卻沒那麽多心思,隻沉吟片刻,便答道:“姑娘莫怕,我二人就在這大殿裏睡下,不近禪房半步。明天一早,我們便進城去。”


    石老三心裏暗暗叫苦:這大和尚把話說出去,他也就不好意思再問有沒有多的禪房了,更別提求個熱水澡,問兩碗齋飯了。


    姑娘向二人微微行了一禮,輕聲說了句“謝大師體諒”,便抱著孩子迴禪房去了。


    見姑娘進了屋,石老三便把懷裏的衣物往地上一摔,憤憤地看著野雪。


    自從攤上這大和尚,一點好事都沒碰上。今晚這大殿裏,若不偷了那錠銀子,他石老三能讓這口氣給活活憋死。


    野雪隻見石老三盯著自己,卻不知為何,隻好也茫然地盯著他。


    二人對視了半晌,石老三沒好氣地指了指佛壇前的空地。


    “你睡裏頭!”他惡狠狠地說道。


    那晚的雨下到深夜才漸漸小了。


    佛壇上的燭火在風雨聲中晃動著,在壇前打下斑駁的黑影。


    石老三努力地睜著眼睛,聽著旁邊野雪和尚震天的唿嚕聲,抗拒著一整天積攢下來的疲倦和困意。


    他聽見雨聲一點點弱了,被野雪的唿嚕聲蓋了過去,便知道外頭的路可以走了。吃了一天苦,就為了等這一刻。他悄悄爬起身子,見身後的野雪睡得如一灘爛泥。


    石老三是脫下了衣物枕在腦袋下睡下的,那野雪卻穿著一身濕衣服,還把袖口壓在了自己身下。


    石老三悄悄伏到野雪身前,捏住他的衣袖,輕輕往外抽動些許。野雪隻顧著打唿嚕,卻無半點察覺。很快,袖口抽了出來,石老三順著袖口摸進去,果然摸到了一錠銀子。他把銀子取出來,放到燭火下細細看去,隻見銀兩映著燭光,閃著秀美的色澤。


    這錠銀子,省著花,夠石老三吃半個月了。


    石老三不覺嘿嘿笑了兩聲,又急忙捂住嘴,迴頭看去。野雪大概是趕路太累了,睡得深沉著,身前發生了什麽他全然沒察覺。


    石老三躡手躡腳地跨過野雪,抱起自己的衣物就要向廟外跑去。但剛到廟門口,他卻停住了。


    他尋思著,廟裏除了這大和尚,還有個大姑娘。一個姑娘家帶著個孩子,必定得有些銀兩備著,才能把孩子養活了。這麽說來,那姑娘住的禪房裏,想必還有些值錢的物件。這趟走了這麽遠路,吃了這麽多苦,隻拿一錠銀子怎麽夠,當然該去那姑娘的禪房裏順手看看。


    隻可恨外頭還有個大和尚在。若不是怕把他吵醒了,今晚上石老三還想試試那主持大師的桃花運呢。


    石老三賊心一動,便又扔下了手中衣物,掂著步子向大殿深處的禪房走去。他隻想著,一個柔弱姑娘家,就算發現了他,也必定奈何不了他。


    他卻沒想到,這廟裏住的姑娘,是湖廣最頂尖的刺客,江月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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