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郊野外,一個小賊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許久,迴頭看去見沒人追上來,終於停在原地,狠狠喘了幾口氣。


    他從懷中把一個小盆翻出來,打算看看自己都偷出了多少財物。可掏出那小盆一看,才發覺小盆不知何時磕破了,盆底是漏的。逃跑時塞了半盆的首飾錢兩,這一路顛簸下來早撒了個精光,就剩下這麽個破盆還抱在懷裏。也難怪後頭沒人追了,大概追兵都忙著沿路撿東西去了吧。


    小賊懊惱地把盆往地上一摔,撓了撓頭。他四下張望了許久,遠遠地看到了一處供路人歇腳的茶棚。也好,停下來歇歇腳,好歹把氣喘勻了再找找下一筆財從哪裏取。


    這茶棚,是郊外的廢棄驛站改的,專為過路旅人賣點茶水糕點解渴解乏。這路是條大道,四通八達,來往旅人有從南往北走,也有從東往西去,都要從這茶棚邊上過。凡路過的旅人,大都走了不少路途,也都樂於在這茶棚裏坐一坐,討兩碗茶水喝喝。


    小賊在茶棚裏剛挑了個偏僻角落坐下,老板便迎了過去。


    “朋友,您路上受累了,來碗茶水解解乏?”


    “這茶水要錢嗎?”


    “兩文錢一碗。”


    小賊心裏一陣酸楚,今天還沒開張,倒先貼出去兩文錢。


    他看老板那架勢,大概如果他不花這兩文錢,老板就要把他趕出茶棚了。沒辦法,小賊不情不願地摳出兩個銅板,被老板搶了去,換了一碗茶水,一邊喝著一邊瞥著眼四處探查。


    這棚裏三五成群聚了些人,小賊一眼望去,卻看不出幾個好下手的。那些帶兵器的,穿軟甲的,一看就是走江湖的人物,自然輕易偷不得;那些拉車的,背柴的,看著還不如這小賊富裕,沒什麽可偷的。他就巴望著能望見一個落單的,帶著點財物卻沒什麽防備,衣服寬鬆點藏不住東西,最好還能是走了老遠路已經筋疲力盡的家夥。可看了一圈,沒見著這樣的人物。小賊心裏也著實委屈,平時這野外走一圈總能碰上幾個好偷的,今天怎麽這麽倒黴,一個也沒碰上,還白教人追打了一頓,廢了許多腳板。


    就在他心裏抱怨的時候,遠遠地走過來一個胖和尚。那和尚原本也穿得樸實,和那拉車背柴的老農沒什麽兩樣。但這小賊做偷盜活做久了,眼裏看的東西便跟常人不一樣了。他看見那和尚的袖子甩起來,袖底飛得高,落得沉,估摸著必定是在袖子裏藏了什麽寶貝。


    小賊心底嘿嘿一樂:跑了一天,也該賞自己一頓飯錢了。


    那和尚是從南邊的武陵城走出來的,走了幾天幾夜,路卻越走越亂,不知自己這是走到什麽地界來了。連趕幾天的路,把那和尚走得口幹舌燥時,遠遠看見前邊搭起一個茶棚。


    正好喝口茶,歇歇腳,順便打聽打聽路吧。他想著,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朝著那茶棚走去。


    “大師,您路上受累了,來碗茶水解解乏?”


    和尚朝老板瞥了一眼,就看見老板一臉的諂笑,眼睛都快眯成縫了。


    “你這茶水多少錢?”


    “兩文錢一碗。”


    和尚摸了摸袖口,隱隱露出了袖中的一錠銀子。那銀子一閃光,差點把這茶棚的老板的眼珠子從那縫裏給摳了出來。


    和尚摸了許久,皺著眉頭琢磨了一會,朝這茶棚深處看了看,又問道:“你這兒有白水嗎?”


    “有,有,這個自然有。”


    “白水要錢嗎?”


    “瞧您說的,白水自然是不要錢的。”


    和尚聽完,一甩袖子,安下心來:“那來碗白水吧,有勞了。”


    老板愣了愣,心下嘀咕道:要不是看你袖子裏有銀子,我這就把你給轟出去了。


    他琢磨片刻,忽又計上心來。


    “大師您這趟走了許久,腹中也該空了吧。我這兒除了茶水,還有些饅頭米麵,大師要不要也來點?”


    和尚朝攤位看去,果然看見剛蒸出來的大白饅頭冒著騰騰熱氣,教他看得嘴饞。本來沒覺得餓的肚子,此刻卻咕嚕咕嚕叫喚了起來。


    “你這饅頭多少錢?”


    “三文錢一個。”老板說完,見和尚皺了皺眉頭,急忙添上一句,“您要是買兩個,隻收五個銅板。”


    “那就拿兩個吧。”和尚說著,又在袖子裏翻找起來。翻了許久,左右搜刮,卻隻將將搜出四個銅板來。他又看看那大白饅頭,咽了口唾沫,歎了口氣。


    “算了,拿一個就行。”說著,他把三文錢放在老板手心裏,剩下一文錢又裝迴了袖中。


    老板心裏罵罵咧咧起來,臉上卻堆著笑,不肯就這麽走了:“大師,您要是真餓,就多買兩個饅頭吧。您袖子裏不還有錠銀子嘛,我給您換開就是了。”


    “那可不行!”和尚決絕地答道,“這銀子是別人的,不是我的,花不得。麻煩您,買一個饅頭,一碗白水就行。”


    老板聽完,收了好臉色,憤憤地轉頭就要走。和尚突然喊住了他:“老板,再跟您打聽個事。這地界往武昌城去怎麽走?”


    老板本就不想搭理這和尚,便隨手往西一指:“往那邊,一直走就是了。”


    和尚順著老板指的方向看過去,隻見茫茫原野,不知盡頭。


    他在心中一陣狐疑:也是怪事,我從武陵城往北走,怎麽走著走著就走到武昌城東邊去了?身上就剩下一個銅錢了,要是今天再走不到武昌城,就得尋個地方賣個藝,掙點盤纏了。


    和尚正苦惱時,那小賊突然湊過來,坐到了和尚旁邊,大大咧咧地向他搭話道:“師傅,這是要去武昌城啊?”


    和尚轉過頭去,見是個三十歲上下的男人,長得尖嘴猴腮,身材瘦削,像是風大了便能吹跑似的。也正是這身子瘦削,使得他動作起來倒顯得頗為敏捷,尤其是那是個竹簽似的手指頭,總不安分地哆嗦著,像是個不大雅致的習慣。


    “施主有什麽指教嗎?”


    “指教可不敢。”小賊痞氣地笑了笑,“師傅去武昌城,是要做什麽呀?”


    說著,小賊坐近半步,故意壓住了和尚的衣袖,一隻手便悄悄地往和尚的袖口摸過去。


    “去尋個人。”和尚隻是簡單地答了句,不耐煩地挪開些位置,一甩手便把袖子從小賊屁股下頭抽了出來,攥在拳頭裏,夾到膝蓋中間去了。


    小賊雖還沒來及摸進袖口去,但也隔著袖子摸了摸裏邊的東西。他摸著了一個硬邦邦,沉甸甸的物件,感覺不是金子便是銀子。那和尚故意把袖子攥在手裏,更說明那袖子裏有值錢的東西。


    小賊心想,走了一天,總算碰上個好偷的,這機會可不能錯過去。他見和尚戒心不小,便急忙臉上陪笑起來。


    “我聽師傅剛才那話,像是不認識路。我正好也要去武昌城,咱們順路。師傅要是真不認路,咱們可以一起走啊。”


    小賊反正也是無家可歸的人,去武昌和去別的地方也沒差別。他看這和尚一個人趕路,又走得這般疲憊,心裏盤算著走到武昌城之前,這和尚必定有防備鬆懈的時候,不怕偷不著他。


    和尚一聽小賊這話,倒是動了心。他確實不認識路,走了這麽多天,路越走越偏,若再這麽一個人走下去,怕是人沒尋著,自己先走丟了。


    “你知道去武昌城的路?”和尚問道。


    “那自然知道,走過百八十迴了,熟得很。”這話倒也不是騙人,這小賊每偷了一家大戶人家,總得換個地方躲一躲官差衙役,偷得久了自然也就把這一帶的路全走熟了。


    “從這裏去武昌城,要走多久?”和尚又問道。


    小賊一撚胡須,算計片刻,答道:“我知道條小道,現在出發,天黑前就能到。”


    “那可太好了,事不宜遲,這就出發!”說著,和尚跳起身來,伸出一隻大巴掌拉住小賊的細胳膊就要走。那和尚的力氣著實厲害,手這麽一抓,稍一用力,疼得小賊嗷嗷直叫喚。


    小賊心裏也是苦,才剛坐下來,還沒喘口氣,就被那和尚拖跑了。


    和尚尋著老板,一口飲盡了一碗水,帶上了饅頭,抓著小賊向武昌城便走了。小賊本想著這和尚應當累了困了,走不得多久便會沒了力氣,卻哪曾想,這和尚聽聞天黑前就能到武昌城,不知從哪裏湧出無窮無盡的力氣來,反倒是小賊被和尚拉著一路小跑,累得頭暈眼花。


    “對了,施主,怎麽稱唿?”和尚一邊健步如飛,一邊問道。


    小賊心說,名字可不能漏給那和尚知道,免得這家夥日後還來尋我。他隨處一張望,見不遠處有塊大石頭,便隨口答道:“我……姓石,石頭的石。”


    “光有個姓怎麽夠,我怎麽喊你呀?”


    小賊一慌,抬頭一看,見前頭路上並排長了三棵樹,便又匆忙答道:“家裏行三,大家都叫我石老三。”


    和尚哈哈大笑,笑得坦坦蕩蕩。


    “我俗姓鄭,法號野雪。”他說道,“石老三,咱們這就算是交了江湖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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