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音班的班主正督著手下人收拾東西裝箱,一抬頭,正好看見姚千璃的轎子緩緩落地,連忙端著笑臉上前迎候。


    姚千璃從轎中慢慢踱出,四處望了一眼,微微笑著對班主道:“石老板今晚就要迴京了吧,我且來送一送你們。下一次再請妙音班來,可不知是什麽時候了能得幸了。”


    石班主躬了躬身,眉眼間盛滿了笑意,“嗨,那還不是您三爺一聲招唿,咱們就立馬兒來,就怕三爺啊您忘了咱們。”說著,從底下人手裏接過一個手爐遞給姚千璃,“說您是看戲的,倒不如說您比那些個唱戲的都懂行。要沒您時常提點著那些個小兔崽子,他們哪兒能成啊。今兒天涼,您捂捂手。夢秋估計還在歇晌午覺,昨兒個去謝老爺家唱的堂會著實的有些累,我這就派人去叫他來。”


    “不用了。”姚千璃將手爐放在一旁的桌上,“還是我去瞧瞧他。”


    “是是,你上樓小心。”石班主還在身後殷勤的提醒著,姚千璃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階梯的那一頭。


    夢秋如今算是妙音班最紅的小生了,南來北往的富賈貴胄斷沒有幾人不喜歡他的戲,妙音班自然捧著他,給他安排的屋子又寬敞又安靜,在走廊的盡頭,還專門派人伺候他。


    姚千璃推開門,夢秋還在睡。直到姚千璃走到了床邊,他才緩緩的睜開眼睛。


    窗外有陽光微弱的落進屋子裏,斜斜的鋪在床邊。夢秋坐起來,那抹日光就映在了他的臉上,把他細長的睫毛照射得根根分明。


    “三爺來了。”他的臉上仍有倦容,說話的嗓音依舊通透幹淨,猶如一塊稀世難得的翠玉,正落在璀璨的日頭下,投下一圈那幽綠的光暈。


    果真是極好的唱戲的嗓子。


    姚千璃靜靜的看著他,臉上有一絲隱隱的不悅,轉身在床前的杌子上坐下。


    “若不想去就不去,嗓子唱壞了,誰也賠不起。”


    夢秋起身在一旁的臉盤裏絞著帕子,聽見姚千璃的話,不以為意的笑了笑。


    “不過是唱戲而已,我自己也歡喜,多唱幾出也沒什麽打緊的。”


    他擰幹帕子,一把蓋在了自己臉上,聲音悶悶的從帕子後麵傳來。


    “三爺尋我何事?若是要聽戲,恐怕是不行了,晚上就開船了,可來不及扮上了。”他嘿嘿笑了兩聲,細膩的嗓音因為愉悅而愈加動聽和潤。


    姚千璃卻沒有如他這番的好心情,他從懷裏拿出銀票和一個黑色的瓷瓶擱在床邊,“後日京城歡客樓宴請,你替我殺一個人。”


    輕鬆恣意的聲音終於消失了,夢秋取下臉上的帕子,交疊整齊後掛迴了架子上。


    “好的,三爺。”


    姚千璃轉過來看著他,微笑著。少年的臉上因為熱帕子的緣故而顯出紅彤彤的暈色,但他認真恭順的神色裏已看不見丁點的笑容。


    “小瓶裏的東西劇毒無比,你自己當心。”


    末了,姚千璃終於起身準備離開,將將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聽見身後的少年說:“三爺答允過,我為你辦好十件事,夢秋就自由了。這話,還作數吧。”


    “當然。”姚千璃點點頭。


    少年似乎又有些高興起來,雙手相交,朝著姚千璃施然一拜,圓潤好聽的戲腔就滑了出來。


    “如此,甚好!小生這廂有禮了。”


    姚千璃終於也露出一絲真真的笑容來。


    這孩子也是不容易,為養活母親甘願為奴,卻不想竟有這難得的唱戲天賦,可誰又知道,他最不愛的就是這些鶯鶯燕燕,柔腔軟詞。可即便如此,他竟硬在三年內把自己唱成了角兒。


    十件事便是他的賣身契,辦完了這十件事,他就不用再已夢秋的身份活著了,他想去大漠,去草原,去最遼闊自在的地方,過心中那種瀟灑血性的生活去。


    他便是這樣告訴姚千璃的。


    “你做得很好,這次辦好了,我就放你自由。”


    姚千璃推門而出,屋子裏唯有夢秋仍舊呆呆的站著。


    “說好十件便是十件,少一件,我都不會離開你!”


    從妙音班出來,陽光已經收了起來,明晃晃的天慘白著,一望無際。北風一陣緊隨一陣,所不甚寒烈,卻已經冰涼入骨了。


    姚千璃披上披風,小廝的手還在係著脖前的錦帶,他卻已經看見街口的角落裏站著一個人,一個很多年前曾見過的人,當時,他也是這麽站在遠遠的街邊冷冷的看著自己。


    不知怎的,姚千璃隻覺得這雙眼睛仿佛藏了很多話要對自己說,他忽然很想要知道這個人究竟是誰。


    “你們先迴去,有人問起來就說我病了誰也不見。”


    小廝應聲將姚千璃的馬牽過來,躬了躬身退去了。


    那個人依舊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的瞧著他。姚千璃朝他笑了笑,他居然迴應的點點頭,挑了挑眉,示意姚千璃跟自己走。


    姚千璃翻身上馬,跟隨而去,隻走到城外林中,那人方才停住腳步。


    “你是誰?”


    “動手去殺自己的弟弟,你果真做的到嗎?”那人看著姚千璃,大大的鬥笠和麵巾遮住了他大半張臉,隻露出兩隻沉黑的眼眸。


    他怎麽會知道這件事!姚千璃頓覺不妥,暗暗握緊了韁繩。可是派夢秋去做這件事,也是才下的決定,他如何會得知?眼前的這個人到底要幹什麽?


    “你不必緊張,我不是姚千紹的人,亦不是宋門的人,我隻想問你一句,殺姚千紹,你下得去手,且不後悔嗎?”


    看見姚千璃神色僵愣,那人竟苦笑了一聲。


    姚千璃卻不解,“你究竟是誰?今日意欲何為?”


    那人低頭沉默了片刻,慢慢伸手將自己頭上鬥笠取下,姚千璃看見他頭頂的九個戒疤,原來是個和尚。待他取下覆麵的麵巾,姚千璃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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