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哲低著頭,佩劍擱在恪的腳邊,雙手撐著地,兩片薄唇緊緊抿住,半晌方道:“屬下是為公子之安。”


    扶哲不明白,即便是自己,也知道這個女人當初的價值已經不在了,眼前困局亦是由她引出。公子殺伐一向果決,姚家三爺也勸他除掉這個隱患,但他為何還留她至今?


    扶哲陪在恪的身邊許多年了,他自認了解這個人的誌向,但是卻於這件事上看不明白,又或者他其實明白,卻隻能裝作不懂。畢竟,在這條路上走著的人,是不能有太多野心以外的奢望。


    “為我之安,就能越俎代庖嗎?”恪的聲音冷冽,“姚千璃可是見過你了?”


    扶哲大驚,翟恪這麽問,便是有所疑。他趕緊拜下,懇切道:“公子,屬下對公子從無違逆出叛之心,更不會與他人私相往來。下毒一事,我隻是擔心公子為人所累,大誌不成反而抱憾。更何況……”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恪青色的鞋麵上,有些猶豫,又有些下定決心般開口。


    “她對您來說,已是無用了。”


    沒有第一時間除掉她,本已出乎所有人意料,他對這個女人竟是這般的不同。而私自出手殺她更顯然是觸怒了他。


    現下再把這話說出口,扶哲並不是不擔心自己的性命,但是他更在乎的是能不能就此讓恪明白過來,現在這種奇怪的情緒是多麽的危險,就連他這般的武人都已能看出不妥了。


    扶哲猶自跪著,卻聽見耳邊有疾風略過,待到反應過來時,隻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這一巴掌,用力甚大!


    扶哲的嘴角有鹹腥的味道湧出,緩緩的從嘴角溢出。他重新跪正了身子,緊咬著唇,任由臉頰上的疼痛蔓延到麻木。


    “她對我來說是什麽,還輪不到你來教我。”


    恪前傾著身子,一隻手搭在膝蓋上,另一手一把抓住扶哲的衣領,將他提起來逼向自己。


    扶哲從未如此近距離的直視著恪,尊卑之別令他心中慌亂,垂了眼眸不敢再看,喉管卻因恪手中極大的力道被勒得就快要喘不上氣來,但他卻咬緊牙關不作聲。


    “記住……”恪的眼眸微眯,濃稠的黑色看不到任何情緒,可越是這樣的簡單的眼神,卻越是他最可怖的模樣。


    “她的命是我的,生與死都不準別人插手。還有!我不說的事,便是不存在的。如若她以後知道了些什麽,那告訴她的人我絕不會放過!”他手上的力道加大,扶哲被拉得被迫抬起頭,對上他漆黑的眼睛。“聽清了?”


    翟恪沒有再說話,隻是自上而下的冷冷凝視著。


    “是……公子。”扶哲應聲,領口處終於放鬆,暖爐中溫熱的空氣滑進鼻腔,與原本清冷緊致的喉管相衝,人便忍不住咳了起來。他連忙用手抹去嘴角的血跡,又運氣平複了唿吸,重新跪服在恪的腳邊。


    恪坐正身子,目光隱隱朝她的屋子遞了一瞬,又極為平靜的收了迴來。


    “扶哲,什麽該聽什麽該信,你在我身邊這麽久,應該是明白的。”眼看著地上跪著的人又傾下去幾分的腰背,他歎了口氣,伸手輕輕的拍了拍那寬厚的肩膀,“姚千璃此人最不可信,用他不過一時救急。玄的刀已經舉起來了,我無能,還是無力抵抗。若我不幸,你們的性命我也護不了了。所以眼下,太子玄才是我們的目標。”


    “他沒有出手,並不是他不知道我的所在,而是他還沒有將最大的心腹之患顧先生擺脫掉。殺我簡單,但是墨蘭有顧先生,就不是那麽容易穩住的,他一定在找方法。所以這是我們唯一喘息的機會了,這一次,隻要姚千璃能將宋府私鹽一事與墨蘭王庭扯上關係,再加上北嶺侯世子一死,翟玄就是能輕易殺我,也無力動手。相反,這反而會是我的一場機會,你懂嗎!”


    恪所說的都是事實,他們的性命如今都在這反戈一擊上,墨蘭使團裏混進了重鎮藩王的世子,這樣的事情太子怎麽會不知道?不過是想將事情鬧大,拖宋門下水,好讓他從此再無依傍。既如此,隻好將計就計,用整個宋門和世子的一條命來困死你。


    反正這也是遲早的事情。


    原不過是想想一個殺她的理由,這番話說完,倒是沒有了任何殺她的必要。到底是人錯了,還是時事變了?


    暖爐中偶有火光熱烈,照射在恪輕輕一哂的臉上,竟仿佛吹過一陣似有若無的金燦燦的如媚春風。


    扶哲轉身退出,關門的刹那,隻瞧見那人的目光投向了那個方向,垂下的眼眸裏,似有薄霧繚繞。


    扶哲站在院中,血跡已淨,但唇角的傷依舊扯得生疼,天空中白晃晃的,什麽也沒有,將這院中被冷風吹敗的景致映襯的更加蒼白。


    他不明白恪的那個眼神,以及最後落進他眼中的薄霧是因為什麽。


    直到很多年以後,他戍守在他身邊無數個日夜裏,才慢慢明白。那是心中暢然的一種了然,是最終獲得了理解自己的一種極致的喜悅。


    其實簡單來說,他在用一種流淚的方式無語歡笑。


    “三爺,咱們這是去哪兒?”走在轎旁的小廝輕聲問道,裏麵的人隻是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那小廝也甚是為難,隻好示意轎夫放慢腳步,且一路向前便是。


    姚千璃坐在轎中,神色緊蹙,右手正扣住左手的手背,因為用力過猛的原因,那手背上竟已滲出點點血痕。


    他的耳邊,縈繞的都是翟恪方才所說的話。


    “鳳兒她……所中的蠱毒唯有這香囊中的藥引可以暫時壓製。”


    “墨蘭的太子玄要斬草除根,除去我,也不會放過鳳兒。你若能助我們,也算償還了些許當年的罪責,也許鳳兒便能迴心轉意。”


    姚千璃不知道以他一個普通人的力量如何能對抗一國的太子,但是他的鳳兒卻等不起他的猶豫,也給不了他選擇的餘地。


    “恪公子想要我如何做?”


    “去見卓君,讓他把一切都推到宋門的身上,我這裏有一枚濱州的令牌,你交給他,讓他咬死了私鹽一事是宋門與墨蘭王庭的勾結。另外,聽說姚千紹如今在京中為宋門奔走,用他的手殺掉北嶺侯爺的世子,這就是你要做的。”


    “如此一來,我姚家豈非遺禍滿門?”


    他的眼神中有些驚恐,亦有些不安。雖然知道當年的誤會與冤屈都是由姚千紹而起,旁人亦有責任,但是要因此延禍給全族,他還是不忍。


    但是翟恪卻說:“罪都在姚千紹一人,當年是,如今也是。而由你來檢舉他,手刃他,既報了當年之仇,也能給姚家留下一條活路,而又有誰能與你爭當家之位呢,不正是最好的結果嗎?”


    也許,他是對的。


    姚千璃收緊拳頭,終於下定了決心。他要他的鳳兒活著,要償還這多年來的愧疚!


    “哪兒不去,我身體不適,立刻迴府。”


    “是。”小廝應聲,小轎折轉了方向,迎著漸起的北風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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