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到底是冷下來了,荷歌抱著書冊的手不一會就冷得有些發麻,好不容易放到了地方,剛剛舒了口氣,目光卻猛然發覺路上的人流中似乎有個人像極了恪。


    灰色的袍子,木質的發冠,還有那雙清冷的眼睛。


    可是路上的人實在太多了,也不知為何今日大家都選了這條道,還沒等荷歌看得更真切一些,厚重的人群就湧了過來,淹沒了那個模糊的身影。


    “啪”的一聲,荷歌不顧一切的飛奔而去,撞翻了一地的書冊。


    她在人群中睜大了眼睛尋找,她太需要知道那個人究竟是不是恪了,太需要在無數個孤獨苦寂的日出日落之後得到那個人哪怕一星半點的音訊。這個書館太大太靜,當一個人生命中隻剩下自己唿吸的迴聲時,所有微小的希望都會變得無比的事關生死。


    她撥開一個又一個陌生的人,看到的卻是一個又一個令人失望的麵目。穿梭、猶疑……再往前,居然已經走到了盡頭,她忽然像被釘住一樣,再邁不出一步。


    那裏沒有他,什麽也沒有,隻有寥寥的街道,和空空的天。


    慢慢的,身後的人群走了上來,包裹住她,帶著混雜的氣味,和不屬於她的喧囂。她轉過身,慢慢的逆著人群往迴走。


    她開始覺得自己有些可笑,就在不久前,還在信誓旦旦的告訴仲昊和徐清夏,他們之間的感情是什麽,也不知道看在那兩人的眼中,是不是就如癡人說夢一般滑稽?


    他有那麽多的秘密,卻沒有一件告訴過自己,就連有鳳兒這個人的存在,也不過是因為自己的一時莽撞才偶然得知。他明明說過那樣關懷溫存的話語,卻為何越來越冷,吝嗇得不給一點溫暖?


    荷歌恍然的走著,呆呆的坐在書館門前的台階上,看著逐漸平靜下來的街道。安靜,這可怕的安靜又開始蔓延!


    她閉上眼,嘴角微微的抽動著,任憑心緒翻江倒海,也強自按下。


    很快,他說過的。應該相信他……


    頭頂的日光被遮蔽一些,荷歌睜開眼,看見姚千璃正站在台階下,他的手邊正牽著那個被他救起來的小姑娘。


    小姑娘靦腆的朝荷歌笑笑,姚千璃看看她,又抬頭看看荷歌,說話的聲音很客氣。


    “熏爾說,想這兒了,我便領她過來瞧瞧。”


    荷歌站起身,拍了拍手,笑著側身讓了讓,“請進吧。”


    荷歌請他們在前廳的坐下,沏了茶又洗了些新鮮的水果。


    姚千璃喝茶的樣子十分文雅,不緊不慢,低垂著眼眉十分專注。他品了一口,輕輕的放下小杯,竟是一點聲響也沒有。


    “把這麽個書館打理成這樣,你辛苦了。”他的目光慢慢的掃著,最後落在了荷歌的身上。


    他看著她,卻又不像是看著她,漆黑的瞳仁點綴在秋水盈盈的眼眸裏,仿若一輪黑月。


    與姚千璃的關係還算不上相熟,被這樣毫不避諱的盯著,荷歌有些不自然起來。但也實在想不出有什麽話可以說,隻好轉而對熏爾道:“熏爾,這麽久不見,你可好啊?”


    熏爾正拿著一個蘋果啃了一口,聽見荷歌說話,便垂下手來,輕輕點點頭,又朝書館裏東瞧瞧西望望,才糾結著開了口:“不知……姐姐這兒……”


    荷歌托著腮,微笑著道:“怎麽了?”


    熏爾亦跟著含蓄的笑了笑,看得出來是個害羞又知禮的孩子。“上次那位哥哥可還在?”


    荷歌心中不解,熏爾何時見過恪了?上次?她落水的時候仿佛恪已經去了寺中。那一次救人的是姚千璃,她不過是幫著照顧了一夜又是哪裏冒出來的哥哥?


    就在荷歌努力迴憶的時候,熏爾從懷中拿出了一截彩繩子,轉在手中擺弄著,很快就挑出了一個極是好看的蝴蝶。她把這個蝴蝶伸到荷歌的麵前,


    “我學會了這個,想讓那位哥哥瞧瞧。”


    荷歌終於在啞了啞聲之後,想起了那個人。原來,熏爾是來找玄的。這樣好看又靈巧的花活兒,隻有他才做得好。荷歌將熏爾手中的蝴蝶挑到自己的手上,舉起來,想到來玄那晚就是這麽挑著,用手指模仿蝶翼的上下翻飛。他手上的動作輕巧自然,在模糊的燭光裏宛然的遊走,仿若那蝴蝶真就活了一般,在他的指尖縈繞。


    荷歌笑了笑,將那蝴蝶還給熏爾。


    “你要找的人已經走了,走了許久了,應該是迴家了吧。”


    姚千璃繼續安靜的坐在一旁,他的眼眸垂著,似乎是在想心事。


    熏爾卻有些悵然的歎了口氣,湧出了微微失望的神色,將那蝴蝶拆開,重新裝迴了袖子裏。


    “不知,那位哥哥還會迴來嗎?”熏爾靜了一會,有些磕絆的問了一句。


    荷歌倒不知玄竟這般得孩子的喜歡,但是熏爾的這個問題,她著實迴答不了,隻能老老實實道:“我也不知道。”


    姚千璃整了整衣衫,想是準備走的樣子,熏爾也跟著站了起來。但忽然,他的視線怔了怔。


    荷歌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就瞧見了自己的習字本還擱在窗口的桌上,一首“桃夭”正寫了一半。


    “閑來無事,抄著玩。”荷歌笑著道。


    姚千璃卻好似丟了魂魄般呆了半晌,方輕輕開口,“這是……你寫的?”


    荷歌點點頭,卻不知他為何是這般反映。


    姚千璃走了過去,竟提起筆,將那剩下的兩句填補完整。


    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於歸,宜其家人。


    他的字飄逸風流,就如同他的眼睛一樣。


    姚千璃放下筆,靜靜的看了一會,竟帶著些微笑意。


    “熏爾,咱們走吧。”他伸出手,拉起熏爾的手,朝荷歌笑了笑,如絲絹的眼眸裏竟然閃現了一種難解的深邃神色。


    眼看著明月書館已經隻能遠遠的看見一個屋頂,姚千璃蹲下身子,撫了撫熏爾的頭,“記著,無論是誰,都要告訴他,是你想念那位哥哥,所以來這兒尋他。明白嗎?”


    墨蘭使團被截殺的事情因為墨蘭太子的詔令而愈演愈烈,朝廷特意委派了專案欽差來徹查這件事,卓君被押在牢裏,日夜審問。


    徐清夏在宋府的門口下了馬,鹿兒接過他手裏的馬鞭,問了一句:“公子,咱們是先去問候老爺,還是去見大公子。”


    “嗯。”徐清夏心不在焉的隨意應了一聲,抬腳往前走。


    此刻,他的全部考量正被宋五爺的那幾句話給占滿了。


    “清夏啊,你是徐爺的獨子,總該是不一樣的。”


    “宋門這一關可大可小,拚盡了氣數結果也尤為可知。外禍至,人心散,是可惜了些,但也是個機會。”


    “這麽多人的出路,總要有人擔起來才是。”


    徐清夏聰明,明白宋五爺的心思。


    這個人早就想徹底的離開宋門,但是又不甘心走得這樣簡單,現在情形下,若是能拉攏一批人跟隨著自己,那便是再好不過了。


    現在的卓君就是宋門的一根刺,一根想拔卻又不能輕易下手的刺。為著這根刺,一定有很多人會害怕,也會有很多人高興。這個機會,可是比委曲求全,步步蠶食要來的快得多。


    但宋五爺不會想到的是,自己也想著那個位置。而且,他的手裏,正握著一張能徹底擊潰宋府的牌麵。


    徐清夏一邊想著,一邊已經到了仲昊的書房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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