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歌的毒自那晚之後果然好轉的很快,隻過了短短兩日便已經完全清醒。宋醫長遊曆四方也未曾見過如此奇怪的症狀,拉著荷歌左切脈,右觀色,驚訝的不得了。


    荷歌自己倒不覺得有什麽兇險的,隻是感覺有些乏力而已。聽仲昊說起來才恍然驚覺自己原始竟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當真?”荷歌靠在厚厚的褥子上,眼睛睜得又圓又大。


    “若不是本少爺傾力救治,你可沒有如今的運氣。”仲昊坐在床邊,從侍女手裏接過一個金邊紫底並梅花圖樣絨包的暖手爐,繼續道:“你仔細想想,這毒是怎麽中的?可是吃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荷歌才剛剛好起來,還是不要讓她費神費力,多多休息才是。”徐清夏將一隻剝好的橘子遞給荷歌,又把她手裏喝好的盅碗接過來放在一旁的案桌上。


    荷歌心下疑惑,默默了一會,卻實在想不起有什麽特別之處,隻好搖了搖頭。


    中毒一事沒有頭緒,三人都心思重重。


    “恪呢?”荷歌忽然問道,她自清醒後就沒見過恪,一直想問,奈何被醫長抓著各種檢查,不得機會。此刻她心中最想見到的人還是他。


    “他嘛,”仲昊捂著手爐,慢悠悠道:“去梵靜寺參禪了。”


    參禪?荷歌手裏的橘子滾落在淡粉色的褥子上。


    “仲昊的話沒說清楚。”徐清夏看到荷歌臉色有變,忙插話道:“恪公子是專門為你上山祈福去的。你這毒中的蹊蹺,當初醫長未到之時,恪公子可是不眠不休的照顧了好幾日。為了你能痊愈,祛除邪魅,恪公子節衣素食,親自上山在廟中為你祝禱。如今你安然無恙,想來也是他心誠而至。”徐清夏將掉落一旁的橘子拾起來遞給荷歌,“病中不宜多思,你好生安養,我明日就上山去通知恪公子,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荷歌咬著嘴唇,半天沒再說話。


    “得了,算你走運,”仲昊最不喜歡這種僵局,把手爐塞進徐清夏的手裏,揮了揮手,門外便進來一眾捧著托盤的仆人。“醫長說你的身子還很虛,得休息個四五日才能下地。市集裏來了商隊,雜耍表演有的是。待你好了,我親自領你去瞧瞧。還有啊,”仲昊指了指那些托盤,“恪說你空閑的時候喜歡刺繡,這是他專門到我那裏挑的絲線與娟帕,專供你消遣用。”


    荷歌抬起頭,“他,他親自挑的?”


    “嗯。”仲昊點點頭,嘴角露出一絲笑意,“本公子如今哪有他的閑工夫,說起來胡同裏的春樓都好些天沒去了,也不知道煙兒有沒有想我。好了,我府裏還有事,明日再來瞧你。”


    徐清夏掖了掖被角,溫言道:“你好好休息,我先迴去了。醫長一直都在。有什麽事著人通報府裏,我立馬就來。”


    “你倒是會哄人。”出了書館,徐清夏走下階梯,正伸手為仲昊打起轎簾。


    “哄?”仲昊似乎有些不解,頓了頓卻是倏然一笑,在手裏轉著玉骨扇。“恪那個家夥哪裏想得到這麽細,對待女子這件事上還有誰能出我之右?”


    “是是是,論到此處確沒有人能越過你去。”徐清夏麵上淺笑,心裏卻有些惋惜。荷歌忽然中毒,雖然蹊蹺,卻是個天賜的機會。眼見她生命垂危,翟恪居然半點不為所動。荷歌這枚棋子,到底是火候不夠還是自己根本用錯了方向。翟恪這個人,讓人半點也看不透。徐清夏頗為不甘,但是眼下,這是唯一的突破口,隻能再見機行事。


    仲昊已經坐進了轎子裏,徐清夏正要放下轎簾,仲昊卻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手。


    “似乎是起風了,有傷的人不適合騎馬,旁人看著還以為我如何苛待你,”說著便側身讓了讓,拍拍身旁的空位,“今日乘的是大轎。寬敞的很,你坐這吧。”


    幾個跟在徐清夏身邊的護衛也都帶傷,仲昊此言一出,四周的空氣明顯凝滯了片刻,大家都有些尷尬的神色。


    徐清夏自是看在眼裏,忙推了推道:“早就好的差不多了,習武之人受傷是常事。公子自然乘坐轎輦。我騎馬護衛便是。”


    仲昊搖搖頭,“這麽多護衛少你一人何妨,我這麽做也是為了府裏的那些丫環仆婦著想,你要是再病倒,她們又得巴巴的伺候你,這不是添堵嗎?怎麽,”仲昊靠在鬆軟的淡藍色錦墊上,展開玉骨扇,“清夏公子竟如此不仁愛,這還是頭一次聽說啊。”


    即便是歪理,仲昊也總能說的讓人難以反駁。在這點上,徐清夏是被吃的死死的。他無奈的笑了笑,將自己的馬鞭交給一旁的小堂,矮身坐進了轎子。


    仲昊似乎很滿意這結果,閉目微笑。“小堂,告訴他們,今晚我們去雲霞閣,讓綠夢,彩煙作陪。”


    “是,公子。”


    扶哲送來荷歌蘇醒的消息時,同時送來了浮屠城的信劄。恪聽完荷歌的事,隻淡淡應了個“嗯”,便打發扶哲迴去了。倒是對手裏小洛送來的錦書看了又看。


    青鳳分了杯茶給恪,恪的心情很好,放下手裏的錦書,微笑著接在手裏。


    “這幾日天好,午後我陪你出去走走。”


    “她叫荷歌是嗎?”青鳳忽然開口問道,恪正要喝茶的嘴就停在了杯沿上。水汽蒸騰,正好遮住了他微動的眼瞼。


    “嗯。”


    “哥哥可以請她同來。我這裏常年寂靜,若是她能和我……”


    “不可!”


    青鳳話還未說完,就被恪揚聲打斷。小屋裏一時安靜了下來。秋日的陽光透過窗欞灑進屋內,把空氣內漂浮的塵埃都照射的一清二楚。


    恪的手指握著茶碗,微微泛白。


    青鳳伸出手撫上了恪的手,將那隻茶碗取了下來。


    “哥哥可是擔心山路難走,傷了她?”青鳳眉眼含笑,一隻手托著腮,側頭瞧著他。


    這模樣……


    不隻是哪個春日午後。書館的院子裏,那株桃樹剛發出一些花苞。


    “長得好快呀。”荷歌笑嘻嘻的繞著桃樹左看右看,提著紫煙色的裙擺小跑到自己身邊。


    “恪,我厲害嗎?真的被我植活了。”語氣裏是止不住的興奮。


    “嗯。”恪應了一聲,連頭也沒有抬。


    對麵的人坐了下來,一雙繡著彩雲蝴蝶紋樣的小鞋子從裙擺裏露了出來,快速的晃個不停。


    恪的餘光看得一清二楚。


    “花樹自然開花,何來如此喜悅?”


    “那可不一樣,這樹是我親手種植又親手澆灌,因為我,才有它。”


    恪依舊沒有抬頭,心裏覺得這樣的論調太過呆傻。


    “知道你在笑話我,雖然是小事,但是做成了,就值得高興。”荷歌說著,愉悅的歎了口氣,“隻要再過幾天,這棵樹就能花枝滿頭,那時候應該可漂亮了。”


    恪抬起頭,正對上荷歌明媚的笑眼,彼時她也是如青鳳這般,拖著腮,側頭瞧著自己。眼中似有金光閃爍,奕奕有神。


    “方才是我唐突了。”青鳳的聲音傳來,恪不動聲色的迴了神。“我這裏的確難找,不若梵靜寺好尋,又清淨,最適宜病後之人散心。”


    “梵靜寺?”


    青鳳愉悅的點點頭,將恪茶碗裏已經有些微涼的茶水倒盡,重新續上。“自然沒有比那裏更合適了。”


    “廟中皆是男子,恐怕…”


    “少住幾日,又有哥哥的親自照撫,應該無妨。”青鳳微微笑著。她知道,話倒此時,恪一定會答應的。因為他早就已經動搖,方才扶哲來時,他對荷歌一事雖看似沒有反應,但自己剛剛遞給他的那杯茶明明太燙,他卻沒有在意一般握在手裏,可見他的專注。就算再冷漠,也逃不過自己的心。


    情之一字,腐骨蝕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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