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慌亂中,忽然腳下一緊,荷歌整個人被撲倒在地,一股巨大的血腥味撲麵而來.恪將她牢牢護在身下,他的聲音低而弱,夾帶著抑製不住的慍怒:“你過來幹什麽?”


    驟然聽到恪的聲音,荷歌竟笑著哭了起來,沒有一秒的愣神,她伸出手去緊緊抱住了眼前的人。“你怎麽樣了?你還好嗎?你不能,你不能死。我隻有你,隻有你。”


    對麵的人怔愣了一瞬,雖看不見她的臉,但那竭力抑製的哭泣還是傳進了耳朵裏,攪得人心上酸酸的,有些疼。他一邊側耳聽著猛虎的動靜,一邊用手輕輕拍著荷歌的背,盡力壓低著聲音安撫道:“莫怕,有我在。前麵的古木能擋住我們一會,它暫時過不來。”說話間不小心撕扯到身上的傷口,忍不住低低的抽了口冷氣。


    “你怎麽樣了?”荷歌的聲音微微有些顫。


    “我沒事。”恪忍著從全身各處傳來的痛楚,平穩答道。


    就眼前的形勢而言,雖看起來已入絕境,恪的腦子裏卻還保持著清醒。


    三日前,他得了扶哲的信兒,他的恩師——顧敬延將要來見他。便是約在今夜。這位顧敬延是他的啟蒙恩師,自小便跟在他的身邊,學術上博古通今,論權謀亦長袖善舞,對他更是忠心耿耿,是而很得他的敬重,總是尊稱一句“顧先生”。自那年嘩變,他便再未見過這位顧先生,算來也是十年有餘。咋然得了扶哲的通傳,心中一時既驚又喜,抵著時辰便來了。


    多年風霜,顧敬延亦是滄桑不少,十年前尚還算是儒風名士,如今卻已是白發淒淒,老態漸現。唯一不變的還是他那一眼便能看透人心的寒沉雙眸。


    “多年不見,先生安好?”恪恭恭敬敬的行禮,誠心誠意的詢問。


    顧敬延上前一步扶起他,仔細的上下打量了一番,緩緩道:“少主大安,老臣才能心安哪。”


    長久一來,有人稱他“公子”,也有人稱他“先生”,卻無人如此稱唿他。顧敬延一聲“少主”,叫的恪微微怔了怔。若沒有十五歲那年的嘩變,他便還是北國墨蘭的太子,未來執掌墨蘭乾坤的的王。


    隻可惜他輸了,輸在太年輕,太幼稚,太不懂得權利的較量往往隻在瞬息之間。但他輸的一點也不甘心,一點也不服氣。他蟄伏在別國的市井之中,從來都是為了東山再起的那一日。這麽多年,他人雖不在墨蘭,墨蘭的一切卻都能知曉,都是因為這個顧敬延。


    顧敬延厲害就厲害在,哪怕人人都道他是廢太子的恩師,是廢太子的親信,卻依舊能在墨蘭的朝堂上屹立不倒。這不光因為他自己手握一番重兵,更因為當年的那一場嘩變之後,墨蘭的幾位異性藩王都一力保全他,此事令整個朝野側目,也給了新太子以震懾,以此,多年來無人再敢輕易動他。


    顧敬延此來,卻是有一個重要的消息要告訴恪,當年廢黜他和他母親的那個人,他的父親墨蘭王翟灝如今已是病入膏肓,墨蘭朝政全由太子翟玄掌控。


    “少主,王上自去年入秋便一直不好,政務多由太子玄代勞。玄這個人,你是知道的,手硬心冷。如今王上病重,朝野上下正是最敏感的時候。前不久,他大力彈壓了蠢蠢欲動的公子茂的勢力,逼得公子茂飲鴆自殺。威勢一時無兩啊。”顧敬延頓了頓又道:“翟玄如今獨當一麵,自有一套殺伐決斷,有資格繼位的公子已基本盡數被殺,他知道你沒死,所以一直在找你。”


    “以他的性格,一定會在登基前掃除一切障礙。”恪了解這個弟弟,他一直都是如此,不喜瑕疵,更不喜出其意者。少時,他所住的宮殿裏有一根柱子,那上麵僅有一處雕紋不甚精致,他便叫人盡數撤換了宮中的柱子,修繕到他滿意,才重搬迴宮中。僅僅是細枝末節已經如此,更何況是王位這等你死我活的大事呢。“若由他登基,我們,便不可能再有活路了。”


    顧敬延如鷹的目光緊了緊,“當年送你們離開,夫人是希望用己一身換你們從此遠離權鬥漩渦,如今看來,倒是不可能了。”


    “臥榻之旁豈容他人安睡,帝王之術確該如此。換做是我,也會斬草除根。”恪如今已是十分平靜,“不過,他太心急了,父王尚在,他便如此急不可待。這與小時候倒是不改分毫。”


    墨蘭如今坐朝的這位太子翟玄是恪同父異母的幼弟。在恪之上還有兩個哥哥。一位是大公子翟恩,也曾立為太子,被廢後賜死。二公子便是顧敬延口中提到的飲鴆自殺的翟茂。翟茂一向不太受翟灝的喜愛,所以翟恩被殺之後,就立了恪為太子。而十年前的那場嘩變,正是翟玄與他的母親策劃的一場陰謀,為的就是篡奪太子之位。


    當年在顧敬延等一幫老臣的幫助下,恪以假死之名,僥幸逃離圈禁地,而翟玄卻不知從何得知了恪未死的消息,於他而言,此事一日不除,他便一日不得舒心。但是礙於老王,他始終沒有動手。若老王翟灝崩世,翟玄必然不會再有所顧忌。此事非同小可,所以顧敬延此番才會親自前來。


    “為保周全,少主應早作打算。”顧敬延懇切道。“老臣近段時間都會留在濱州,為少主籌謀,少主身上有濱州的通關令牌,若有事,隨時可以來找老臣。老臣也自會為少主再作打算。”


    “是恪兒太無能了,這麽多年還是一事無成。疲於招架,竟到如今還是毫無還手之力。”恪嘲諷的笑笑。他隱忍了這麽久,策劃了那麽久,到頭來還是要躲躲藏藏。也是,自己手上的籌碼不夠,又怎麽能奢望得到墨蘭那些手握實權的豪族王爺的支持呢?


    “少主不要如此。也是老臣無能。您的一切力量當年被盡數鏟除,隻有您一人苦苦支撐到如今,已是太不易。現下還是保存實力要緊。宋家在中原地區勢力穩固,依靠他們,應無大礙。”顧敬延眼光長遠,早早安排恪接近仲昊,有宋家的庇護,玄也會忌憚一二。


    迴去的時候,恪走在靜謐的山路上,耳畔隻有細微的山風,和悠悠蟲鳴,記憶就變得格外清晰起來。


    咋然聽聞父親病重的消息,恪也不知心裏究竟是傷心多一些還是痛快多一些。作為父子,自然高興不起來。可作為君臣,十年前他的鐵麵無情,卻還曆曆在目。封宮、廢黜、圈禁,他的命令一道道傳來,如一刀刀剜在自己心口,他甚至連半分辯解的機會也不給自己。那種錐心疼痛,至今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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