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該請千歲迴府了,老是不見人影,也冷落了江氏和王氏,如今又要添新人了,隻盼能讓他收心。」江氏和王氏平日算是安分守己,安靜無聲地待在東三所內,否則她可容不下她們。


    劉墉頻頻點頭。「是娘娘度量大。」


    「我也是希望她們能替慶王府開枝散葉,好讓府裏熱鬧一點。」柳氏表現出身為正室的大方,才能博得好名聲,隻等長史寫在奏折上,再定期迴報給朝廷,皇上和貴妃娘娘想必會讚賞有加。


    他滿意地迴道:「娘娘說得是。」


    「等千歲迴府之後,就把人接進來吧。」她說。


    「是。」劉墉銜命退下了。


    待他人一走,柳氏表情馬上變了。「這個劉墉什麽正事不會做,就隻會幫千歲挑女人,壓根兒不把我放在眼底。」


    月雲出聲提醒。「娘娘,這些話可小聲地說。」


    「這個我當然知道。」她沒好氣地迴道。


    「千歲如今隻有一名嫡長子和一名庶女,比起其它藩王,確實是太少了,也就難怪長史會做如此安排。」月雲偷覷主子一眼。「娘娘應該也再幫千歲多添幾個兒子,免得讓其它女人有機可乘。」


    柳氏不禁想到女人易老,自己又比千歲年長兩歲,再過幾年,魅力不再,想生還生不出來。「為了以防萬一,是該這麽做沒錯。」說到這兒,不免想到嫡長子,忍不住心煩。


    才這麽說,又有婢女來報。「啟稟娘娘,世子前來請安。」


    「快讓他進來!」柳氏不禁訝異嫡長子的到來。


    月雲連忙在旁邊幫腔。「難得世子前來跟娘娘請安,可得好好地誇他。」


    「這個我知道。」她也不過是求好心切,希望自己的親生骨肉從小就是出類拔萃的人才,偏偏老天爺不肯如自己的意。


    當五歲的小小身影來到門外,隻見他兩側頭發剃光,隻在頭頂紮了條小辮子,藍色袍服外頭罩了件小披風,卻始終站在門外不肯進去。


    「娘娘見到世子,一定會很開心的。」陪同的奶娘鼓勵地說。


    奕鹹盯著地麵,猶豫了好久才跨進門坎,其實他真的很渴望得到母妃的關心和重視。


    「還不快點進來!」柳氏見嫡長子在門外磨磨蹭蹭的,隻得揚聲喚道。


    聞言,奕鹹依舊低著頭,一路來到她跟前,接著彎下膝蓋,磕了個頭,用稚氣的嗓音說道:「孩兒給母妃請安!」


    損氏點了點頭。「快起來吧!」


    「是。」小小的身子從地上爬起來。


    接著,包括月雲在內,身邊幾個婢女也屈膝行禮。「見過世子!」


    「不用多禮。」他低著頭迴道。


    見嫡長子還是改不掉低頭說話的毛病,柳氏火氣就上來了。


    月雲急忙輕聲製止。「娘娘不可……」


    可惜已經來不及阻止柳氏了,隻見她兩手捧住奕鹹的臉蛋,硬要他麵對自己,嘴裏氣唿唿地數落著。「你可是堂堂慶王府的世子,怎麽老是連頭都不敢抬起來看人,這麽畏畏縮縮的,也不怕人家笑話?」


    「娘娘別嚇著世子!」


    「娘娘快點放開世子!」月雲和奶娘焦急地喊道。


    隻見淚水瞬間在奕鹹眼底打轉,又不敢讓它們掉下來,那張原本俊秀白嫩的小小臉蛋,卻被右眼下方一片約莫三寸大小,鮮紅色又呈不規則狀,表麵還有一顆顆突起的胎記給破壞了。


    她不滿地看著嫡長子的臉蛋,把對藩王夫婿的所有怨氣發泄在孩子身上。「你們這對父子是專門跟我作對的嗎?大的老往養馬場跑,小的則隻會躲在屋裏,就不能少讓我操點心?我上輩子是欠了你們嗎?」


    奶娘連忙跪下來哀求。「都是奴婢的錯,請娘娘別怪世子……」


    「都是孩兒不好……」奕鹹委屈地認錯。


    柳氏冷笑一聲。「臉上有胎記又如何?有誰膽敢取笑你這個慶王府世子?要真有人不要命,告訴母妃,母妃殺了他!」


    「沒有……沒有人取笑孩兒……」他搖著頭說。


    她看著孩子泫然欲泣的臉蛋,心想自己怎會生了一個這麽軟弱的兒子,加上臉上那塊刺眼的胎記,算命先生說會影響雙親的運勢,她不禁既擔心又恐懼,就怕會毀了她期盼多年的美夢。


    「奕鹹,你可聽好了,你是個男孩,長相好不好看在於其次,重要的是你父王能不能當上皇帝,隻要他當上皇帝,以後那個位置也是你的,誰敢取笑你就下旨殺了他,聽懂了嗎?」隻要藩王夫婿能當上皇帝,全天下的人都得看他們母子臉色。


    奕鹹不敢反駁,隻是點頭。


    「懂了就好。」柳氏心情這才轉好,摸了摸嫡長子的頭。「再讓我看到你低著頭說話,母妃可要生氣了。」


    他縮了縮肩頭,有些懼意。


    「從京城送來的膏藥,有按時幫世子敷在臉上嗎?」她偏頭問奶娘。


    奶娘彎著身迴道:「奴婢不敢忘,每天都有幫世子敷上,湯藥也煎來喝了。」


    「怎麽會一點用都沒有?」柳氏不滿地嘀咕,聽在奕鹹耳裏卻相當地刺耳。


    「記得再讓良醫所的人來幫世子把個脈,看看情況如何。」


    「奴婢遵命。」奶娘戰戰兢兢地迴道。


    柳氏對著兒子歎氣。「你得爭氣一點,母妃全靠你了。」


    「是。」他挾著哽咽說。


    待奕鹹離開後寢宮,乘著軟轎迴世子所的路上,淚水終於奪眶而出。就算他年紀小,但也聽得出母妃嘴巴上要他別在意長相,卻又要他敷這敷那,還喝了許多湯藥,其實是很介意的。


    打從他聽得懂大人說的話,就知道母妃經常跟父王抱怨,自己這副樣子出門會遭人嘲笑,還說算命先生認為這塊胎記不吉祥,恐怕會影響慶王府的將來,才會想盡辦法讓它消失。


    「世子方才一定嚇著了。」奶娘見他垂頭喪氣,不禁自責,本以為隻要世子主動,就可以讓他們母子的感情拉近一些,沒想到還是失敗了。「都是奴婢不好,不該要世子去跟娘娘請安。」


    他吸了吸氣,又癟了癟紅嫩的小嘴。「不是奶娘的錯……是我……我一定不是父王和母妃的親生骨肉……」


    奶娘心疼地安撫。「世子別胡思亂想。」


    「因為父王和母妃都生得那麽好看,可是我……」奕鹹自卑地看著擱在膝上的兩隻小手。「我一定不是他們親生的。」


    「世子,良醫所的人不也說這是胎記?有的人生在臉上,有的則在身上,長大之後,說不定就會消失了。」她安慰地說。


    奕鹹睜著盛滿水氣的雙眼。「要是沒有消失呢?」


    「這……」奶娘語塞。


    他真的好想跟父王一樣,騎著馬匹在草原上馳騁,可是隻要想到有人看到他臉上的胎記,會在背後指指點點,或同情、或嘲笑,心裏就好害怕。


    為何自己會長這副模樣?這塊胎記為何偏偏要生在臉上?


    因為他是不祥之人嗎?


    三天後——


    「殿下,這是王府派人送來的信件。」魯俊雙手將信函呈上。


    雪終於停了,這天下午元禮正在幫愛駒刷背,先是瞥了信函一眼,心想多半又是他那位王妃捎來催他迴王府的。


    他勉為其難地放下刷子,接過信函,撕開信封一看,對裏頭的內容頗為無奈和好笑。「是劉墉寫的。」


    魯俊看著主子的表情,不禁猜測。「長史?有何急事?」


    「急事?繁衍子孫的確是急事。」元禮哼了哼。「劉墉在信上說,已經幫我挑好了三位美人,近日就會進府,要我趕迴王府,免得冷落她們。」


    這下連魯俊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元禮把信丟迴給他,繼續幫黑龍刷背,對此並不熱衷。


    「依屬下之見,殿下是該迴王府,也可以看看世子,世子向來崇拜殿下,隻有見到殿下才會露出笑容。」見主子反應冷淡,魯俊隻能如此規勸。


    元禮想到嫡長子奕鹹的年紀尚小,又為了臉上的胎記,總是鬱鬱寡歡,他這個父王卻沒有半點法子,還真是慚愧。


    對於培育訓練馬匹,他可說相當在行,但是當一位父親,元禮自認不是一個好父親,也不知該如何當一個好父親。


    從前自己麵對坐在龍椅上頭的父皇,也有同樣的無力感。每迴見了麵,父皇明明就在眼前,卻又顯得遙不可及,言行舉止不可放肆無禮,連碰都不得碰,更別說窩在父皇的懷中。所以他才會三天兩頭的溜到宮外,想看看百姓是如何生活,從他們身上明白了什麽才叫父子之情,雖沒有錦衣玉食,卻又令自己好生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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