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很尋常,相貌也不過是那樣,丟進人堆兒裏就找不著,與普羅大眾沒半點相異之處。


    那兩人看樣子應是三十七八了,夥計們明明搬了凳子來,他們卻偏偏不肯坐,兩口子都賴在地上,沾了一身塵土,仰著頭死死盯住麵前的田成之,咬牙切齒,直著嗓子叫嚷,簡直像是要吃人。


    “這都等了一個多時辰了,總得給我們個說法吧?”


    男人隻管捂著肚子呻喚。女人瞪著眼睛高聲道:“掌櫃的到底在哪裏?別以為躲著不見,今天這事兒就算完了,我告訴你們,沒那麽便宜!我男人吃了你家的點心,這會子疼得話都說不出來了,你們到底拿了啥玩意糊弄人?黑心哪,為了多掙兩個錢這樣辦事。你們是要遭報應的!”


    田成之也不是個臉皮薄的,被那女人兜頭罵在臉上,仍舊笑容可掬,嘿嘿道:“莫急,還是那句話,隻要弄清楚,確實是我們出的紕漏,我們肯定不推脫,該怎麽辦就怎麽辦。這不是眼下我拿不了主意嗎?你稍安勿躁。來,喝口茶,喝口茶!”


    說罷,捧了桌上茶盞遞給那女人。


    “喝什麽喝?”女人使勁一揮手,“我男人都這樣了,我還敢碰你家的吃食?又不是嫌命長!我跟你說。你趕緊把你們東家叫來,再晚些,我還上外頭嚷嚷去!”


    王荷站在門邊聽了一會兒,不由得向地上坐著的那男人望過去。


    那男人雖是垂著頭,但院子裏光線充足,仍能將他那張臉看得一清二楚。


    這……哪像個生病不舒服的人該有的樣子?額頭上連點冷汗都沒冒,麵色比田成之還紅潤好看——這是在跟她開玩笑?


    女人還在喋喋不休指著田成之罵,王荷再聽不下去,快步走到她麵前,將眉尾一揚,勾唇道:“找我?”


    女人正罵得唾沫子橫飛,抽冷子見旁邊來了個小姑娘,便不由得一愣,將她從頭到腳看了一迴。


    “這是你們東家?”她並不和王荷說話,仍望著田成之道。“嗬,可不要隨便找個小姑娘來糊弄我?”


    方才在家中,聽那婆子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講述清楚之後,她心裏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便是:今兒個他們很有可能是被人給訛上了。


    食材對她而言向來是重中之重,他們家的點心鋪子,用的食材都是當天采買的,確保是新鮮送來的,才會徹底放心,所以,她的用料,絕對不會出問題。


    所以,這兩人今日到底是什麽目的,眼下還真是不好說。


    田成之早被那女人扯著袖子纏得發煩,此刻見王荷來了,慌忙把手一甩,高聲道:“誰糊弄你?這就是我們掌櫃的!”


    王荷也點了一下頭:“沒錯,我是王記的東家,你有什麽話,跟我說。”


    女人一聽這話,登時就了不得了,爬起來把那男人一拽,指著他的肚子道:“你看看,你看看吧!好好的一個人,平常一年到頭都不打個噴嚏,就因為吃了你們家的點心,生生成了這模樣了,你得給我個說法才行!你開著這麽大間鋪子,我知道你是有錢財的,說不定還認識許多貴人,但我不怕你!”


    “嚷嚷什麽?”王荷很不走心地往那男人臉上一掃,露出個笑容來,“我假如真不打算管你,你覺得,你們倆還能在這兒折騰這許久?你看看我這鋪子上的夥計,你隻得兩個人,他們若鐵了心叉你們出去,你們能安安穩穩留到現在?”


    香兒嘿嘿一笑:“可不是?我說這位大嫂,你也太能鬧了,鋪子就在這裏,又跑不了,真不明白你嚷嚷這麽大聲幹嘛,生怕人聽不見?”


    女人轉臉去瞪了她一眼,迴身望向王荷:“你既要管,就給個說法吧,今兒到底打算怎麽辦?”


    “你想怎麽辦?”王荷衝她一笑,“我這店裏的夥計已經去請了大夫,想必這會兒就在來的路上了,診金藥費你們不用擔心,由我來付。”


    “我不看大夫!”坐在地下那男人立時將腦袋晃得撥浪鼓一般,“誰知道你們請來的大夫有沒有被收買,若是那大夫萬一被你們收買了,我能得個好?”


    “是呢,若換了是我,也不放心。”王荷很認同地點點頭,微微彎下腰,仿佛很關切地道,“可是大哥,你不是疼得厲害嗎?就這麽生扛著,沒關係?”


    王荷嘴角上揚,噙著笑。


    “既然這樣,那我便親自送你們去醫館吧。我能收買一個大夫,總不能連整個醫館的大夫都給收買了吧。”


    王荷說著,就走到那對夫妻跟前,做出一副要帶他離開的樣子。


    不待王荷走進,旁邊的女人便拉了王荷一把。


    “我們不去醫館,我們就是想要討個公道,本來是聽說你家的點心味道不錯,一時興起,買兩斤來嚐嚐味道,誰曾想竟然出了這事,我家男人可是家裏的頂梁柱,若是有個什麽好歹的,我饒不了你們。”


    王荷皺了一下眉頭,問道,“那你想要怎麽辦?”


    “你得賠償我們才行!你……你拿一百兩銀子來,這事兒就算完了,往後我們再不來找你!”


    哈,一百兩?拉個肚子就敢要一百兩的銀子,這要不是訛人,她今兒名字倒過來寫!


    王荷氣得不行,正要開口,一旁的劉玉瑩卻是拉住了她。朝那兩人開口道,“我們過來的匆忙,身上沒帶那麽多錢,一百兩沒有,最多隻能給你們五十兩,要麽就收下,要麽就一文也別想得,你自己考慮。”


    王荷愣了愣,有些不解的看向劉玉瑩,這兩人明顯就是來訛錢的,而且那男人瞧著紅光滿麵的,一看就是裝的,等待會兒大夫來了,把了脈證明他沒病過後,直接捆了送官就是,她有些不理解劉玉瑩為何還要給她錢。


    雖然不理解,不過因為對劉玉瑩的信任,王荷張了張嘴到底沒有說話。


    女人似有點不甘心,迴頭看了看田成之和身後那幾個年輕夥計,嘴裏嘟囔了一句什麽,最後說道,“我也不是那起不講理的人,見你還有誠意……算我們倒黴!五十兩就五十兩吧。”


    她這話一說完,劉玉瑩眉頭皺的更深了。


    她將王荷拉到了院子外麵,小聲問道,“看出來了嗎?”


    王荷也皺著眉點了點頭。她現在總算看明白了剛才劉玉瑩的用意。


    那兩人張口就管他們要一百兩,劉玉瑩隻肯給五十兩,按道理,他們該是不會就此甘心,可……他們怎麽就連個價都不還?痛痛快快接了錢就走——哪個訛人的,會像他們這樣辦事?


    況且之前聽那迴來報信兒的婆子說,那兩口子,在鋪子門口簡直是豁出命去地撲騰啊!滿地打滾兒,撕破喉嚨地喊叫,但凡見著門口有一個人經過,便立即衝上去扯住人家,淌眼抹淚地說自己如何委屈,生拉活拽地叫人替他們做主。這架勢,哪裏是為了訛錢,分明就是上趕著來壞她王記的名聲啊!


    劉玉瑩想了想還是問道,“小荷,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麽人了?”不怪她擔憂,隻是根據她這麽多年的經驗來看,這兩人不是隻訛錢那麽簡單,反而像是受人指使.......


    王荷搖了搖頭,她剛來京城,初來乍到,連人都不認識幾個,哪裏會得罪人?


    難道是因為王記做大了,便礙了某些人的眼,心心念念,想給她點苦頭吃?


    這也不應該呀,王荷搖了搖頭,在開業之前,她就想好了,她畢竟是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凡事還是低調些的好,她也沒想過要跟百果鋪這樣的老字號搶生意。所以她這點心鋪子生意雖好,但是每日的供貨量有限,對其他同行的影響倒是不大,他們應該也犯不著使這種陰毒法子來害她吧。


    如果不是同行?王荷實在想不出她到底在什麽時候得罪過什麽人了。


    “你現在打算怎麽辦?”


    王荷搖頭,“若他隻鬧這一遭,我便不理他就是,但若他還不肯罷休,我不也隻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人在暗我在明,他出招,我便應付著,他總會露出馬腳來,我……”


    劉玉瑩搖了搖頭,打斷了她的話,“不妥,做生意最忌諱的便是這種情況,你連對方是誰,下一步打算做什麽你都不知道,你怎麽防,你這鋪子就算賣的東西再好,也經不住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鬧騰,最好的法子,還是要盡快找出來這幕後的人。”


    這一點,王荷自然也意識到了,隻是一時半刻沒個頭緒。她皺著眉頭想了半晌,才開口對劉玉瑩道,“玉瑩姐姐,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劉玉瑩見她已經有了主意,這才放下心來,隻切切地吩咐道:“咱們初來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如今你大哥又不在家中,你遇上事千萬莫要硬撐,有什麽事,咱們商量著來辦。”


    王荷抿唇笑了一下,說道:“知道了,嫂嫂,你莫要擔心。”


    這番說完,王荷才扶著劉玉瑩迴到院子裏,那邊那夫妻兩個已經等的有些不耐煩了。


    見王荷迴來,皺著眉問道,“怎麽樣啊,你們商量這麽久,這錢你們給還是不給啊?莫不是想賴賬吧?”


    “我既然說了要給,自然是給的。”王荷衝他們二人和和氣氣道,說罷從懷裏掏出五十兩銀票,遞給他們。


    女人接過錢後,扶著地上的男人一臉痛苦地爬了起來,被那女人攙扶著,弓腰駝背地出了院門,一閃就不見了。


    王荷冷笑一聲,招招手,將田成之叫了過來。


    “去,找人跟著他們,看看他倆究竟往哪兒去。”


    田成之點了點頭。轉身出去安排去了。


    這時候,派去請大夫的夥計,才終於帶著一個花白胡子的老翁姍姍來遲。


    那老翁背著藥箱,一進門就問道,“誰要看病?”


    王荷有些無語,這大夫來的也太晚了些,人都走了,還看什麽病,不過既然來都來了,王荷拉著劉玉瑩道,“我嫂嫂這些日子一直失眠,食欲不振,勞煩先生給她看看吧。”


    劉玉瑩看向她,“我又不曾生病,好好兒的診脈做什麽?”


    王荷將聲調放得輕了些,小聲道:“這醫館的大夫出一趟診,可要不少錢,咱家雖是不缺這兩個錢,卻也不能瞎糟蹋吧?反正來都來了,你就讓他給你診個脈吧。就當號個平安脈了,咱們也學學那大戶人家的規矩。”


    劉玉瑩:“.........”


    到底是拗不過王荷,劉玉瑩老老實實地將手伸了過去。


    如此,又是一段漫長的等待。過了許久,那大夫方才將手收迴,穩穩當當地沉聲道,笑道:“脈如走珠,乃是喜脈。這位夫人怕是懷了身子一月有餘,家中要添丁啦。”


    劉玉瑩有些不可置信,她追問:“真的?”


    那大夫點了點頭,似乎對劉玉瑩懷疑他的醫術有些不滿,說道,“自然是真的,我行醫數十年,難道連個小小的滑脈都號不出來嗎?”


    王荷忙解釋道,“你誤會了,我嫂嫂不是這個意思,就是有些不敢相信。”


    聽了王荷的解釋,那老翁才沒好氣的說道,“女子懷孕初期,食欲不振或是胸悶想嘔,都再正常不過。你莫要心焦,心平氣和好生養著。”


    王荷點點頭,那大夫又交代了幾句懷孕注意事項,寫了張藥方給到王荷。王荷自是千恩萬謝地付了診金,才叫人送了那老大夫迴醫館。


    直到那老大夫走後,劉玉瑩還是有些犯懵,她一隻手覆上小腹,有些呆呆的看著王荷,“我真的有了?”


    王荷點點頭高興壞了,盯著劉玉瑩的肚子道,“那益壽堂可是京中最好的醫館了,他們說的話還能有假?難怪你這些日子食欲不振,我還當你是擔憂大哥的原因,沒想到竟然是肚子裏有了小娃娃的原因,想來不就過後便有一個小男孩或是小姑娘,喚我姑姑了,真是神奇。”


    劉玉瑩笑了笑,角眉梢俱是喜意,她嫁進王家已經一年有餘了,相公待她情真意切,公婆妯娌之間相處也極為融洽,這日子過的,可謂是順風順水,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肚子一直沒有動靜。


    她也不是沒期盼過,助孕的藥也喝了不少,可一直也沒個動靜,後來還是相公一直勸她,這藥吃了沒任何作用倒是其次,萬一是有害身子的,沒病沒痛的,是藥三分毒。她這才停了藥。


    卻是沒想到,這就……懷上了?


    王荷倒是沒注意到劉玉瑩的心情,她高興之餘,又有些後怕,說道,“早知道你有了身子,我今兒就不該貿然帶你出來,這萬一有個好歹,大哥迴來非得打斷我的腿不可。”


    劉玉瑩笑著道,“不就出來走走,哪兒就有那麽嬌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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