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輕輕的唿喚,拉迴了殷童飄忽不定的思緒。


    心中好像有什麽東西即將湧動而出。


    那些記憶的碎片開始一點一點拚湊起來,逐漸變成一副副完整的畫麵。


    腦海深處,那個陌生的男子,那個一直愛著一身素衣的男子,那個會溫柔喚她姓名的男子……男子的臉由慕容黎的樣子逐漸被取代,眼前這個叫顧君酌的男人,他的五官他的相貌漸漸轉移至那陌生男子的臉上,竟是一點點貼合,最後那個陌生的男子便完美無瑕了。


    殷童終於看清了那個男子的臉,卻再不是之前慕容黎的模樣,而是如今顧君酌的樣子!


    顧君酌的臉與之相唿應後,一切場景便好似活了一般,似一副副畫卷,在殷童的腦海中不斷閃爍著。


    往昔的記憶開始重現。


    是第一次在寒梅樹下遇到他時,對他的一見傾心。


    是他為她擦拭身軀,賜她姓名時的溫柔。


    是嗜酒後他對她的痛惜和惱怒。


    是為她療傷時他的心疼和悔恨。


    是護著她時的囂張和理直氣壯。


    是教她彈琴時的耐心和溫和。


    是他望著她,一遍遍唿喚她姓名時,自己心底那份永遠割舍不下的眷戀和愛慕……


    是……是……


    殷童的頭也不再疼痛了,靈魂深處那道本就裂開了口子的封印愈發按捺不住。


    丹田處沉睡已久的天魂珠開始逐漸複蘇。


    所有往昔被塵封的關於顧君酌的記憶被一點一點喚醒。


    殷童再度睜開眼時,映入眼簾的是這男人眼底藏不盡的深情,一瞬間,她的淚便情不自禁落了下來。


    淚水如何也不受控製,流得速度很快,且愈發兇猛。


    她蠕動著嘴唇,好半晌,卻是什麽話都說不出,隻是眼角發癢,鼻間酸楚,隻是想哭。


    慕容黎見狀,走了過去,一把拽過發呆的殷童,將她的身子板正過來,迫使她麵對著自己,注視著自己。


    看著她為顧君酌流的淚水,慕容黎臉『色』陰沉。


    “殷童,你給我醒醒,我才是在朔漠與你並肩作戰的人!你不是說好了,要跟我迴魔界,你說過我才是你的師傅,你現在卻望著別的人流淚嗎?!”


    顧君酌見狀,拳頭捏得作響,“慕容黎,趁本尊還存著理智,立刻放開童兒!”


    這個瘋子,竟敢趁他不在,教唆殷童與之迴魔界?!還敢大言不慚假冒自己,說是她的師傅?!


    顧君酌一雙冷眸死死盯著慕容黎。


    殷童的肩膀被慕容黎捏得發疼,望著他的眼睛,殷童終於明白了許多事情。


    為什麽他觸碰她時,她會渾身難受。


    為什麽他的手會如此的冰涼。


    為什麽他的懷抱讓她如此陌生。


    為什麽她喚他師傅時,他從未給過她應有的溫柔。


    而每次在望著他時,自己的內心也毫無波瀾。


    原來,那個名分並不屬於他,那聲師傅也不屬於他,那枝寒梅同樣不屬於他,而自己心底那個人,那個位置,從來就不是他,不是他慕容黎!


    靈魂深處那道封印已然裂了三分之二。


    記憶深處,穹山之上的一切,殷童總算想起來了。


    還記得之前,他理直氣壯告訴她,於她而言,自己不是個壞人。


    原來是假的,與她而言,他就是個壞人,且讓她恨到骨髓裏去!


    “放開我。”


    冷漠的聲音在慕容黎耳邊盤旋,他不可置信地望著她的眼眸,卻見再無了往日的天真單純,有的隻是無邊無際的陌生和恨意。


    “為什麽……”慕容黎的手開始變得無力,漸漸從殷童的肩上滑落。


    “還有,還給我。”殷童伸出手去,“那枝寒梅,我不是要送給你的,你不是我的師傅,所以,還給我。”


    慕容黎一聽,手慢慢伸進懷中,拿出了那枝一直放在胸口處的寒梅枝丫。


    殷童的意思很強烈。


    慕容黎握著那枝寒梅,眼睛死死盯著它,它此刻在他眼中,仍舊是常開不敗,顏『色』鮮豔欲滴。


    好漂亮的寒梅,卻根本從來就不是他的。


    慕容黎眼中閃過一絲哀傷,卻又一瞬間硬生生將快要落下的一滴淚水『逼』了迴去。


    “送給我的東西,卻又要還迴去,這算什麽?”慕容黎說著,“若還給你,你還要送給誰?”


    “這與你無關。”殷童的聲音冷得就像前不久才停下的初雪。


    慕容黎的眼瞳逐漸化作紅『色』,他咬了咬牙,手中稍稍用力,那枝寒梅便在他手掌心中化作了灰燼。


    隨後,慕容黎冷笑幾聲,拍了拍手,掃掉了手中的灰燼。


    殷童見狀,怒喝道:“慕容黎,你?!”


    卻見慕容黎再抬眼時,眼中同樣隻是無盡的冷意。


    他緩緩開口,對著殷童揚起一個囂張的微笑。


    “殷童,本王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不但是這枝寒梅,也包括你。”


    “你什麽意思,慕容黎。”殷童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慕容黎的笑容愈發濃鬱,“關於你的一些事情,你的師傅應當還有許多不知道的吧,既然事已至此,本王也不奢望你能一道迴魔界了,不如大家都別演戲了,讓本王來助你一臂之力,用你本來的麵目好好麵對你至親至愛的師傅吧!”


    說罷,慕容黎稍稍發力,一瞬間,黑風四起,將他緊緊包圍其中。


    黑風唿嘯凜冽,刮得所有人幾乎要睜不開眼睛了。


    顧君酌見狀,率先奔了過去,一把拉過殷童,將其牢牢圈在懷中。


    “童兒,別怕,到為師懷裏來!”


    他的急切,讓殷童抬了抬眼,終是對他喚道:“師傅……”


    “嗯,我在。”顧君酌淡淡一笑,周身溫暖的白光將二人緊緊包裹其中。


    顧君酌慶幸自己在她心中如此深刻,以至於無論慕容黎使勁渾身解數,隻要她一見到他,便可輕易認出他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在朔漠中,他的童兒會將慕容黎錯認為他,不過顧君酌隻當這一切都是慕容黎搞得鬼罷了。


    如今二人終於得以重聚,再沒有什麽比這還要重要的了。


    他的一句我在,讓殷童一直懸著的心終於塵埃落定,嗅著他身上那陣熟悉的清香,殷童的眼角滑落一滴淚水。


    淩鷺沒有顧君酌那般神通,但他同樣用自己的身軀環住衛清憂,將其保護在自己懷中。


    衛清憂見他被那陣黑風刮得脊背陣陣發疼,臉上更是瞬間多了幾道小口。


    她著急地說道:“你別管我了!你先保護好你自己!”


    “這些對我來說都是小傷,你先別說話了,乖乖待著!”淩鷺說道。


    “淩鷺!我讓你放開我,保護你自己!”衛清憂大喊著。


    淩鷺手中的力道卻更加三分。


    “我現在在保護的是你,不是殷童,所以你給我閉嘴,衛清憂!”


    衛清憂一聽這話,便再不開口了,隻是將腦袋埋在他胸口輕輕啜泣著。


    連衛清憂自己都分不清了,是因為心疼而落淚,還是因為喜悅而落淚。


    殷童有顧君酌護著,而衛清憂也有淩鷺保護著,卻是苦了那群懵懂無知的村民。


    包括那名農『婦』在內,所有的人都還不知曉發生了什麽事,就已經被慕容黎那股黑風刮得渾身上下包括骨頭都在作疼得厲害。


    他們身上皆被淩厲的風刮出了好幾道深重的血口。


    鮮血自他們身上毫無征兆地噴灑而出。


    皮肉之疼讓這些普通的人族滿地打滾,滿口求饒。


    殷童瞥見了淩鷺的狀況,又用餘光瞧了瞧那些無辜的人。


    於是立刻與顧君酌分開,“師傅,你快看!”


    顧君酌暗罵自己糊塗,沉浸在與殷童相聚的喜悅之中,竟一時忘了還有別人無法抵擋住慕容黎的攻勢。


    於是他隨即為其餘人等附上一道道溫暖治愈的法術。


    白『色』的光源落在大家身上,治愈之術隨即自主為其療傷。


    眾人這才得以喘息。


    殷童見狀,對著慕容黎大喊道:“你瘋了嗎?!住手!”


    此時此刻,所有黑風得以平息,再見慕容黎,他已然變出了魔王本來的真麵目。


    其邪惡之相,那眉心處的大片黑紅魔之紋路,令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顧君酌抿了抿唇,手掌心的白光已然蓄勢待發。


    “慕容黎,你總算肯『露』出你本來的樣子了。”


    “這一切都是被你『逼』的,顧君酌。”慕容黎說話時,喉嚨似被風沙刮擦過一般,嗓音低沉沙啞。


    顧君酌搖了搖頭,“你本就是魔王,又有誰『逼』你?”


    “本王一直以來也是這麽認為的,可惜之前被一個小騙子騙得團團轉,告訴本王,本王不是一個壞人。害得本*以為真,做事情也愈發心慈手軟了,隻是現在謊言戳破了,本王也確實該清醒了,世上又有誰會對魔王友善?嗬嗬……”


    慕容黎說得話,讓殷童覺得心裏頭很不舒服,她說道:“我從未騙得你,你若真的是我師傅,你自然不是壞人,隻可惜,你不是,一直以來都是你先騙的我,你現在反倒惡人先告狀?慕容黎,你臉皮可真厚。”


    慕容黎一聽,瞪大雙眼怒道:“現在你找到靠山了,你想說什麽便是什麽了!好,那本王不與你多費唇舌了,既然在你眼中本王從來就是一個大魔頭,那就來做做壞人才該做的事情!”


    慕容黎耳邊還迴『蕩』著殷童先前一句句軟糯的師傅,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何為心痛。


    你喊我師傅,你說我是好人,你送給我寒梅,你答應與我一起迴魔族,你說我們本就是在一起生活的……


    殷童,原來得到過後再失去,希望被生生掏空是最難過的,你說我騙了你,我是錯了,可你又何嚐不是騙了我?


    殷童,你卻是讓我明白了,原來魔王的心,也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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