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貴妃聞言沒什麽動靜,也沒有說話,好像是什麽都沒聽見一樣的站在那裏,纖瘦頹然的背影,像是木刻的雕像,瘦弱而不精致。


    蕭安幗似是不太在意,並且堅信自己能夠說服這個人一樣,抬腳自顧自地走到了蕭貴妃身側幾步的地方道:“姑姑從我一進來,就沒有問過我是來做什麽的。”


    蕭貴妃聞言看了一眼旁邊的人,但是卻沒有說話。


    蕭安幗微微笑了一下道:“我覺得很諷刺的一件事情是,姑姑拚命想要留在陛下心裏最重要的位置上,哪怕姑姑心裏裝的根本不是陛下而是孫無謝,可是陛下心裏想的什麽,姑姑真的知道嗎?”


    不知道是哪一句戳到了蕭貴妃的心上,她猛地轉過身看著蕭安幗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蕭安幗像是有些高估了蕭貴妃一樣歎了口氣道:“陛下心裏裝著的,隻有皇權罷了,姑姑還沒看清楚嗎?所有人都希望太子不反,但是唯有一個人,唯有陛下,希望太子哥哥按照他的計劃造反,因為這樣一來,他就有充足的理由,將所有人抹殺。”


    “你……”蕭貴妃微微睜大了眼眸看著蕭安幗。


    她想過什麽嗎,這幾天她過得比蕭安幗還不如,她怎麽會想得到這些問題?


    這的確很諷刺。


    她不愛梁帝,卻要拚命留住他。


    梁帝似乎愛她,最終最想殺了她和她的孩子的人,又是梁帝。


    如果太子叛了,那才是順遂了梁帝的心意了。


    明白了這件事情,她覺得什麽大丈夫,什麽皇權,在父子相殘的殘忍麵前一分不值。


    她握緊了拳頭,扭頭看著蕭安幗深吸了一口氣道:“你想知道什麽?”


    蕭安幗淡淡地笑了,她想她猜對了,蕭貴妃已經是一個習慣了殘忍的人了,用什麽愛什麽將來都說不動她,相比她愛的人活得好,她更喜歡的是讓自己恨的人活得不好。


    為了別人而活著的人生,靠著滋生在黑暗中的恨才能安心生活的人,這種人心讓蕭安幗覺得諷刺而可怖。


    蕭安幗準備走的時候,卻被蕭貴妃叫住,後者眼中帶著殘忍道:“隻要進了後宮這種地方,所有人都會變的,誰都不例外,隻要被至親的人背叛,誰都不會活得比我更好。”


    蕭安幗腳步停住,站在門口看了一眼外麵的陽光道:“姑姑想說的是,我父親當年將姑姑送入皇宮的事情嗎?”


    “嗬,”蕭貴妃冷漠地勾起唇道:“我以為關心將士們的小郡主多麽善良呢,原來就算是知道當年的事情,你也不覺得我應該恨蕭家嗎?”


    蕭安幗站在門口的地方唿出來淺淺的白霧,輕聲道:“原本看姑姑的樣子,我不打算說出來讓姑姑繼續傷心的,蕭家早已經沒有了,姑姑恨與不恨,都與我無關,但是似乎,姑姑直到今日,還在等我父親的道歉和解釋嗎?”


    “你說什麽?”蕭貴妃眨了眨眼睛,搖了搖頭,她根本不在乎這件事情,早就不在乎了。


    但是在蕭安幗要離開的時候,她卻忍不住說出來了那樣的話,她甚至沒想到,在內心深處的地方,她先要這個小郡主留下來,再多說幾句……


    蕭安幗輕歎了口氣,聲音淡然道:“姑姑以為我父親當年沒有攔過祖父嗎?當年父親之所以會同意送姑姑來皇宮,一是因為聖旨,二是因為,孫無謝放棄了。”


    蕭貴妃怔了一下往後退了幾步,大聲尖叫道:“不可能,這不可能!”


    “姑姑進宮之後,孫無謝可是平步青雲,來到了侯爺的位置了,可是姑姑若是不進宮,真嫁給了孫無謝,他會是什麽地位呢?”


    “不可能!你閉嘴!”


    蕭安幗伸手推開門,搖了搖頭隻道一句:“如果姑姑想要,我代父親說句對不起,但是我想我最想說的是,人如果永遠活在恨裏,怎麽掙紮都是沒有用的。”


    木門被兩邊的禁軍拉上,蕭貴妃的身影在蕭安幗的視線中消失,她伸手碰了一下麵前冰冷的木門,將自己的手收到了袖子裏,輕聲道:“麻煩各位,關照她一些。”


    帶著她離開的禁軍聞言低頭應了一聲。


    蕭安幗轉身走出院子,又不禁扭頭最後看了一眼,這個世上和她血緣最相近的女人,她並不希望她就這麽了然餘生。


    兩日後,杞城迎來了一個他們並不熟悉的人,來人一進城就在大街上打了兩個小賊,被帶著見了官府。


    大家一笑而過,沒在意過他是誰,也沒在意過他什麽時候離開了杞城,甚至沒多少人知道,杞城軍躲過了怎樣的劫難。


    臘月中,太子於東宮中自縊,滿朝轟然,無人能解。


    梁帝悲痛不能自已,早朝停了三天,才讓人安排葬禮事宜,依舊是東宮太子的禮製,堂堂正正入的皇陵,好像在此之前,沒發生過任何事情。


    皇城中的軍防似是雷聲大雨點小的結束了,多少有些虎頭蛇尾的感覺,蕭家軍本以為他們會久違地來一場戰爭,卻不想他們的郡主不戰而屈人之兵。


    三百多個人,又是蕭家軍,畢竟不好露麵,餘巽他們不想給蕭安幗添麻煩,執意迴了五獵山,李尋南隻能趕緊和安國公商量,想要想辦法將他們安置到永昌軍中去。


    隻不過正是年關,這事情不太好辦罷了,


    蕭安幗坐在庭院中,看著忽地紛紛揚揚而下的雪花伸手接了幾片,又將手縮了迴去,輕聲道:“果然無情最是帝王家。”


    李尋南溫著一壺酒,扭頭笑看著她道:“無情的不是帝王家,是皇位上的那個人。”


    蕭安幗從旁邊的樹枝上握了點雪花在手心,走過去道:“你覺得,太子真的會自殺嗎?”


    “……”


    李尋南沉默了一下,抿了抿唇道:“或許,是陛下等不及了。”


    “可是平陽侯可還在府裏麵待著。”


    “大約是不想在這個時候追究了吧。”李尋南聳了聳肩,伸手逗著正在繞著他的腿轉悠的蕭十五輕聲道:“畢竟,快過年了。”


    “嗯,大概吧。”蕭安幗看著手心化掉的雪水道:“可是靈山寺的帳,我卻不能跟平陽侯算了。”


    “會有機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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