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著她,舒眉笑了。


    因為他知道,這名女子待他有多情深意重,要等到情愛消磨殆盡的那天,很難。


    拉迴她,細細親吻。「你想學英文,我來教。」


    然後,邁入第三年,初春。


    婆婆經過了數月的休養,已大致痊癒,隻是手部的石膏才剛拆,龔悅容也不想讓婆婆太勞累,事事總是搶先攬下來做。


    一日晚上,婆婆審視她,皺眉道:「小容,你臉色不太好看。」


    「沒事,應該是生理期快來了。」這兩日,腹部微微悶痛,有輕微出血,工作量又大,氣色差些很正常啦,多睡幾個小時就補迴元氣了。


    她原是不以為意,直到某日下午供應商送食物來,她在搬一大箱麵粉時,突然腹部一陣劇痛,重重摔落地麵,疼痛難忍。


    「龔小姐?龔小姐!你沒事吧?」


    她搖頭,一時發不出聲音來。


    送貨員趕緊喊來前廳的婆婆,婆婆見她臉色慘白,上前去扶她。


    她本想出言安撫兩句,忽覺下腹一陣熱流,看到身下一片血跡斑斑,兩人都傻了。


    「好……痛……」痛得她再也無法樂觀地安慰自己,沒事,沒事……


    強烈的疼痛感,一度奪去她的意識,又恍恍惚惚地醒來過幾迴,半昏半醒間,知道自己大量出血被送進醫院,然後發生了什麽事,她就再也不清楚了。


    再一次醒來,是在全身麻醉的手術過後。


    她望向病床邊的婆婆,尋求答案。


    婆婆歎了口氣。「子宮外孕,已經八周了,造成輸卵管破裂,才會大量出血。」


    「是嗎……」原來,她懷孕了。


    掌心,不自覺撫向腹間。


    她和仲齊,曾經有過一個孩子,隻是……沒能留住。


    寶寶,你怎麽不乖乖的,待在該待的地方,好好長大呢?這樣,媽媽才能把你生下來啊……


    婆婆望住她眼底的淚霧淒傷,輕聲問:「要不要打個電話告訴仲齊?」


    她看著遞來的手機,空茫的神情頓了好一會兒,才緩慢接過。


    好想……聽聽他的聲音。


    另一頭接通,熟悉的沈緩音律傳來後,她反而哽住聲音,說不出話來。


    「小容嗎?怎麽不說話?」


    「你……在做什麽?」


    「整理行李。之前不是跟你說過,要去上海一個禮拜?老婆,你記性很差。」對,他要去上海,下午的飛機,她想起來了。


    「可是……我想要你過來。」


    「有什麽事嗎?」


    「隻是……想看看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來抱抱她?


    「小容?」他不解。明知他稍晚就得去趕飛機,沒時間、也沒心思安撫她,她從來不會這般任性地要求他、為難他的。


    「一定得有事嗎?我隻是想你而已,你不是滿口喊老婆嗎?那見自己的丈夫,為什麽還要有理由?為什麽……為什麽見你一麵,會這麽難……」永遠都要先確認他的行程,而她,永遠被排在行程的最後。


    喉間一啞,她哽咽失聲。


    他在另一頭,靜默了。


    好一會兒,他隻是聽著她斷斷續續的壓抑泣音,兩相無言。


    而後,低低歎息。「小容,你別這樣。」


    她讓他,為難了,是嗎?


    聽見他的歎息,與困擾,她閉了下眼,用力做了幾次深唿吸,穩住情緒。「對不起,隻是兩個月沒看到你了,心情不太好,有點無理取鬧,你當我沒說,去忙你的,我沒事。」


    他也知道,自己確實太虧欠她,補償似的說:「等我從上海迴來,再找時間去看你,好嗎?」


    「好。」她忍著心酸應聲。


    「別胡思亂想?」


    「嗯。」


    虛應了幾聲,切斷通話後,見婆婆若有所思地盯住她。


    「為什麽不告訴他實話?這件事他也有分。」


    「說了又怎樣?」能來在她一開口時,就會來了,何必讓他為難?反正孩子也已經沒了。


    他避孕措施一直都有在做,他壓根兒就沒想過要有小孩,這隻是他沒預料到的一個意外而已,她其實有一點點害怕,如果他知道的話,會是什麽樣的反應……婆婆沒再多說什麽,隻是默默退開。


    有時候,她會想,丫頭遇上仲齊,究竟是福?還是一場人生的劫?


    如果不是遇上他,丫頭或許可以找一個疼愛她的丈夫,沒有仲齊那樣的好條件,但至少平平凡凡、溫溫實實,也是一輩子的幸福。


    活了七十多個年頭,什麽樣的人沒見過?她不會看不透,傻丫頭是抵上命,死死愛慘了那個男人,可仲齊呢?小容在他心裏的分量並不夠重,他還不懂愛——至少沒有那麽愛。


    在不對等的感情天平裏,小容打一開始就吃了悶虧,傻氣地一逕付出,在愛情裏,姿態卑微、愛得委屈,連一丁點任性與要求都不舍得,就怕看到那個人為難蹙眉的模樣。


    在乎對方更多的那個人,注定了要吃苦受罪。


    她,一直都在唱著獨角戲,一場男主角不夠投入、無暇奉陪的愛情戲。


    【第7場 賭一個,在你心裏的位置】


    楊仲齊從上海迴來後,先處理公司堆積了一個禮拜、較為緊急的公務,再到宜蘭來看她時,已是兩周過後的事。


    那時,她已經出院在家休養。


    「怎麽……看起來瘦了?」他審視她,瞎子都看得出她不太好,憔悴容色瞧得他蹙眉。


    「就——重感冒,拖了一陣子都好不完全,煩死了。」她笑笑地,伸手揉揉他眉心。「幹麽皺眉?那天隻是生病心情不好,才會鬧脾氣,你不用放在心上。」


    「所以……真的沒事?」


    「沒事。」


    他舒眉,輕摟她入懷。「好好照顧自己。」


    「好。你不用擔心。」


    被她輕描淡寫帶過,他便沒再細究。公司還有一堆事情等著他處理,待上一晚,隔天又匆匆趕迴台北。


    她看得出來,婆婆並不是很苟同她隱瞞仲齊這件事,但……她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說。


    再說,他身上的擔子已經夠多夠重了,真的不必再加上她。


    當初,就說好要用最無負擔的方式來愛他,如果她的存在也成為他的煩惱,那並不是她想要的。


    婆婆不會懂的,不懂她有多愛這個男人,不懂她能為這個男人付出的,遠超過所有人想像。


    日子,便這麽持續過著,什麽也沒變。


    他依然台北、宜蘭之間來去。在台北的楊仲齊,是那個卓絕出色的商界精英,而來到她身邊,他就隻是龔悅容的丈夫,穿著她買的夜市二九九丁恤,牽著她的手逛街嚐小吃,平凡夫妻執手相依。


    那年冬末,他來時,龔悅容告訴他。「我覺得婆婆有心事。」


    這陣子老是恍神、發呆、心事重重的樣子,問東她卻答西,連笑都笑不太出來。問她在煩惱什麽,她也不講,隻會推說沒事。


    於是她想……「你去幫我問問看好不好?說不定她會願意跟你說。」


    真有什麽事,婆婆說不定會覺得反正跟她講也無濟於事,不想她跟著一起煩惱,但仲齊不一樣,他很強,讓人有種「沒有什麽他解決不了」的安心感,也許婆婆會願意向他傾訴,聽聽他的想法。


    楊仲齊揉揉她的發。「好,我再找機會跟她談談看,你不要擔心。」


    這件事擱在心裏,原想找個適當的時機當切入點,問來比較不突兀,擱著、擱著,不經意便拋諸腦後,遺忘了這事。


    直到從她那裏離去,開車迴台北的路上,突然接至她的電話,說家裏出事了。她講得很急、很亂,隻知道他離開後沒多久,家裏來了幾個人,婆婆不讓她聽,把她趕出房間,也不知道談了什麽就吵起來。


    他暫時將車停靠在旁邊,聽她說完一長串,還是不清楚實際狀況究竟怎麽一迴事,隻能先安撫她,叫她先把場麵穩住等他迴去。


    掛上電話,正欲掉頭返迴,手機又響了起來。


    他看也沒看,接起便道:「怎麽了?小——」


    「二堂哥,是我!你電話怎麽都打不通——」


    是阿魏。聲音是他不曾聽過的慌急。


    今天是怎麽了?大家湊熱鬧嗎?


    他閉了下眼,吞下歎息。「什麽事?」


    「我爸出車禍了!還有我媽、我哥……我、我爸他……」


    楊仲齊凜容,忙問:「現在情況怎麽樣?」


    「很、很不……」另一頭聲音顫抖,連語法都忘了,不知該如何去拚湊完整句子。


    楊仲齊一怒,冷道:「楊叔魏!你給我撐著點,把話說清楚!」


    「我媽……剛剛已經去了……我哥還在急救,我爸他撐著一口氣,很不樂觀,他、他說……一定要等到你,有、有話要、要跟你說……」聲音一啞,哽咽失聲。


    「仲齊哥,你快迴來,再晚、再晚……」


    連最後一麵,也見不著。


    他聽懂了言下的暗意。


    「我立刻迴去!」切斷通話,看到上一則通話記錄,指頭一頓。


    前進?還是迴頭?


    他隻用了一秒鍾的時間思考,便再無遲疑地踩動油門,前往——親人所在的方向。


    他戴上耳機,撥出那個被他舍去的選項,匆匆向她解釋。「小容,對不起,我家裏出事了,我必須趕迴去。」


    「可是……」她怔然,一時找不到自己的聲音。我也需要你啊……


    「是車禍,我必須迴去見他們最後一麵。小容,你能體諒的,對吧?」


    「我、我可以,但是、但是……」她怎麽辦?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處理眼前的情況,那些人看起來好兇神惡煞,拋下她一個弱女子麵對,他就不怕她出事嗎?「他們剛剛……砸了桌子,現在屋裏一團亂,仲齊……」她也想體諒他,真的


    很想,可是……她好怕,她其實沒有那麽堅強。


    他心思一團亂,根本無暇顧及到她。「小容,你自己堅強一點,好好跟他們談,弄清究竟怎麽迴事,如果不能解決,叫他們改天再來,我再跟他們談,可以嗎?」


    「我、我不知道……」


    一聲剌耳的喇叭聲傳來。


    楊仲齊險險避過一輛違規左轉的小貨車,定下心神,才又道:「小容,我現在必須專心開車,有事我們再電話聯絡。」他不想哪裏都沒去成,自己反而先出事。


    「可……」


    他掛了電話。


    一心一意,隻想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他的親人身邊。


    他到醫院的時候,三叔隻剩一口氣,不知哪來的意誌力,撐著,就是要等到他來。


    「仲、仲齊……」


    「我在。」他急急上前,不知是什麽力量驅使,握住他的力道好緊、好緊。


    他忍住眸眶的淚,穩住聲音道:「三叔,您想說什麽?我在聽。」


    「我、一直、一直……把你……當成自己的兒子……你……知道的……」


    「我知道。」在還沒有阿魏的時候,三叔是左手牽叔趙,右手牽著他,對他的疼惜沒有比親生兒少。


    憐惜他失去父母,很努力在填那塊空缺,在他心中,三叔不隻是三叔,儼然已是他的另一個父親。


    「你說……以後……會當成父親孝敬我……三叔,想向你討這個人情……」


    「什麽事?您說。」


    「叔趙……他、他……是我心愛的兒子,請你、無論如何,一定要……替我……照顧好他……」他不知道,這場車禍,會讓那孩子失去什麽,但他相信,他那堅強的兒子,一定挺得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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