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未亮,她還在睡。


    以前這個時候,她已經醒來,自己躡手躡腳溜迴房了。


    昨晚她其實沒怎麽睡,一直到剛剛才不小心睡著,他放輕動作下床,拿了換洗衣物到浴室衝了個簡單的澡。


    打理好自己走出房門,驚見婆婆就坐在廊道盡頭,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她自己釀的梅酒,見他開門出來,朝他瞥了一眼。


    對啊,這酒是她自己釀的,喝了三十多年,哪那麽容易醉倒?


    他心下了悟,走上前,陪她一同坐在階梯上。


    婆婆遞了杯子給他,替他斟滿,沒說什麽,隻是與他一同小酌,欣賞破曉之際,山嵐晨霧的朦朧美景。


    好一會兒,才道:「你打算怎麽辦?」


    他側陣,迴道:「我得迴去。我有我的家族、我的責任要扛。」


    「就這樣?」她冷笑。「我不管你是誰、從哪裏來、背景來頭多了不起、家底又有多豐厚,我隻問,你怎麽對我孫女交代?」


    楊仲齊蹙眉。她以為,他打算一走了之?


    那這樣他算什麽?玩弄女孩、那種最低級的感情騙子?


    他姿態端坐,麵對女方長者,端出無比的認真與誠懇。「我從來就沒有玩玩就算的想法,說出口的承諾,我一定會做到,這是我們楊家人的擔當。」絕不讓爺爺蒙羞。


    婆婆容色緩了緩。「所以呢?」


    「我爺爺剛過世,孝期內,要辦婚事也不合宜。何況,我聽小容說,築緣居是您的命,您不可能放棄這裏,您不走,小容難道就會跟我走,放你一個人嗎?所以暫時,真的隻能這樣。」


    原來,他真的有放在心上,認真斟酌過。


    他取出一張名片,遞去。「上麵有公司的地址還有電話,背麵我補上家裏、還有私人的手機,不過剛開始我應該會很忙,待在公司的時間比在家裏多,但是手機我會全天候開機,有任何事情,撥個電話通知我。」


    婆婆接過名片看著,好一會兒才道:「不對,築緣居不是我的命,小容才是。」她抬眼,直視他。「所以你最好說到做到,誰欺負我的孫女,我會拿命跟他拚。」


    「嗯。」他點頭,慎重承諾:「除非悅容不願意,否則我的身分證配偶欄一定會是她的名字。」


    確認他話中無一絲虛假,婆婆鬆了口氣,反倒笑出聲來。「你到底看上我家丫頭哪一點?」


    不是瞧不起自家孫女,而是以他的條件,不像是會喜歡小容這一類型的女孩子。美麗、端莊、優雅、氣質、學問……她一樣都沒有,甜美有餘,風情不足;他要的,應該會是大家閨秀,而不是清秀佳人,會動念認真想把她娶迴家,就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所以一開始,就先入為主地認定他會辜負她。


    哪一點?


    楊仲齊當真認真思索了一會兒。「她,能解我意。」


    每個人,內心深處總有些別人碰不著的角落,柔軟、脆弱、帶傷,連自己都無能為力。而她,總是能到得了那個地方,有一雙柔軟又溫柔的手,撫平那些疼楚,在最適時的關鍵點,帶給他溫暖。


    絕麗佳人,他看得太多、太多,但是沒有一個人,能掐著他軟肋,給他這種


    帶點酸、帶點疼、帶點痛麻的觸動感,她總是知道他要什麽,將自己交給她,很安心,因為他知道,她會比他自己,更珍視他。


    她看了看他房間的方向,想到裏頭那個熟睡的傻丫頭,神色放柔和了。「這丫頭,很惹人疼,從小就會幫忙這、幫忙那的,別人家的小朋友在玩樂、寫功課時,她是裏裏外外地跑,幫我和老頭子減輕負擔,讀書也讀得半吊子,才讀完高職,就嚷著不讀了,說讀那麽多書也沒用。


    「我氣得罵她沒出息,其實是心疼她,哪裏會不明白,她是想幫我的忙。她知道公公身體不好,忙不來了,急著把事情攬到自己身上扛。我這個寶貝孫女就是這麽傻氣,總是把她愛、她在乎的人,看得比自己還重要,而虧待了自己,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對她,不要讓她受委屈。她或許條件不是最好的,但是在我眼裏,她就是全天下最美好、最善解人意的女孩,值得被任何人真心善待。」


    他鄭重點頭。「婆婆放心。」


    接著,婆婆又出賣了不少龔悅容小時候幹過的蠢事,而,那個酣眠中的小妮子,仍舊好夢正甜,渾然不知早已事跡敗露……


    【第5場 用你想要的方式,不造成壓力地,愛你】


    龔悅容這一睡,就睡到日上三竿。


    醒來後,匆匆忙忙出房門,婆婆在後院曬蘿卜乾,表情看起來跟平常沒什麽兩樣。


    所以……沒發現她睡在楊仲齊房裏?


    既然人家沒問,她自己當然不會找死自揭瘡疤,很鴕鳥地假裝天下太平。


    「這丫頭……怎麽會蠢成這德行?」私底下,婆婆很羞恥地歎息。這麽腦袋簡單的家夥,真是她養出來的嗎?


    楊仲齊低笑。「婆婆,你不要欺負她。」那惴惴不安、標準幹虧心事、害怕東窗事發的模樣,看得他怪不忍心的。


    「不準你說!」婆婆冷聲一喝。她倒想看看,這丫頭有幾個膽,敢滿她多久。


    「……」隱瞞內人跟得罪內人的長輩,哪一個比較嚴重?精明的生意人左右權衡了一下利弊得失,隻能在心裏暗暗對不起小嬌妻。


    笨老婆,請你放精明一點,不要自己找死,否則我也愛莫能助。


    結果,那個照子很不亮的家夥,依然執迷不悟,打算擺爛到底,而且還更囂張,夜夜偷溜到他房裏,膽子都養肥了。


    當他出言嘲弄時,她一臉委屈,瞅著他不說話。


    裝什麽可憐啊!他好氣又好笑,摟著她,掌心輕輕挲撫她背脊。


    「我看,你跟婆婆坦白吧!」他暗示她,試圖給她留條活路。


    「……」她含糊低哼,朦混過去。


    他都要走了,她說了要幹麽?本想好好把握他在這裏的最後幾天,還被他嘲笑。


    「……」老婆,我真的盡力了。


    他歎氣,又道:「我後天離開,你有沒有什麽要說的?」


    她靜默了好半晌,埋在他懷間的頭顱輕輕搖了一下。


    「那,睡吧。」


    一直到他離開的前一晚,她都還在他房裏,陪著他同床共眠。


    他要離開那天,她從床上醒來,沒看到他的人,慌張地坐起身,正好看到他推門進來。


    她怔怔地,呆坐床上看他。


    「發什麽呆?」他上前,揉揉她亂糟糟的發。


    「我以為……」他已經走了。


    一旁擱著整理一半的行李,他打開衣櫥,隻收拾了來時所帶的那些衣物,至於後來他們一起逛市集,隨興添購的那些日常衣物……全都還吊掛在衣櫥內,沒打算帶走……包括縣市熱鬧的節慶活動,他們一起買下的應景丁恤,那時,她心裏還小小甜蜜了一下,悄悄當成情侶裝在穿……


    也是。她悄悄咽下喉間的酸澀,迴到他原來的世界,這些都用不著了,跟他的身分也不搭襯。


    不管是那些衣物,還是……她。


    「你就坐在那裏涼快?老婆這麽好當嗎?」他將手邊的襯衫往她方向丟。「老公出差,哪個老婆不用幫忙整理行李的?」


    她抓下罩在臉上的衣服,低噥:「你又不是出差。」手上仍不由自主地動手摺起他一件件拋來的衣物。


    他傾身,手掌扶著她腦後,給了她一記長吻。「那你不妨就當我出差。」能嗎?她可以這樣想嗎?


    她不確定的眼神裏,有一抹脆弱,他明白,卻無力慰藉。


    「小容,我很抱歉。」


    暫時,他沒有能力顧及所有人,隻能委屈她。


    「沒關係。」這是早就知道的,兩廂情願的事,沒有誰對不起誰。


    她揚起笑,故作輕快地問:「你訂幾點的票?我送你去。」


    「不了。剛剛接到電話,有客人訂房,兩人房、三間,待會兒就要過來了,我先幫忙打理入住事宜,吃過中飯再走,你留在家裏,不然婆婆忙不過來。」


    「……喔。」他這樣,真的好像隻是暫時離家出差的老公,叮嚀瑣碎家務,交代她要好好照顧家裏……


    「快起來,再賴床又要被婆婆念了。」


    「啊!」她驚跳起來,開門時,還不忘左右探看了下,才快速溜迴房,看得他好笑。


    還掩飾什麽啊?全世界大概就隻有她還覺得這是秘密。


    他說的那組客人,在一個小時之後到達,打點完住宿事宜,她又花了一點時間,跟對方介紹當地景點以及遊玩路線的建議。


    真正清閑下來後,隻看到婆婆坐在大廳。


    「仲齊呢?」


    「半個小時前就走啦!」


    她瞬間呆怔。「怎麽……沒來跟我說一聲?」


    「看你在忙,就沒叫你了。」婆婆斜瞥她。「你是人家的誰啊?又沒欠你住宿費,走還得向你報備?」


    「……沒有。」她悶悶地,轉身走開。


    婆婆在後頭,氣歸氣,看她像個主人忘了拉線的木偶娃娃,動作遲緩又呆滯,一下午不是恍神就是發呆,還是會忍不住心疼這個笨孫女。


    她一直等、一直等,等到晚上,再等到深夜,不時地查看手機,可是……他沒有打來。


    宜蘭到台北,不需這麽久的車程,想打,早打了。


    她擱下手機,將臉埋進圈起的臂彎裏。


    從此,真的兩不交集了。


    迴到家時,是傍晚時分。


    親人全聚在祖屋裏,守株待兔。


    逮到他後,先是一人一句疲勞轟炸過一迴,然後又一夥人約出去用餐,等大家散場後,他迴來與三叔和叔趙討論公司目前的情勢,初步有了個底。


    等到真正清閑下來時,看看時間已經接近淩晨。


    這個時候,她應該已經睡了吧?


    手機拿起,想想又擱迴床頭。還是先洗個澡,早點上床養精蓄銳,明天還有一堆事情等著他處理。


    接著,他先是處理祖父遺囑的繼承手續,然後是公司方麵,麵對股東們的重火炮轟,質疑他這樣毫無責任感的行為,如何能夠擔當大任……


    即便有三叔及叔趙護航,還是打了一場很辛苦的戰爭。


    目前,應該算留校察看吧,他想。


    畢竟他手上,加之楊家成員的持股比例,總數恰恰過半,楊家人自己不窩裏反,大股東們再如何想扯下他,一時間也不是容易的事,隻要短時間內他不再犯任何足以教人說嘴的失誤。


    每天,光是忙著安內攘外,已令他無暇喘息。坐上這個位置,太多雙眼睛都在看,一個二十四歲的年輕人如何坐得穩大位,拚出一番成績服眾。


    爺爺三十歲創業,白手起家能夠創出這番光景,二十四又如何?不僅守成,更要開拓新局,他是爺爺一手調教出來的,絕不能失了爺爺的顏麵。


    每天迴到家,都已經是半夜,累得一沾枕就失去意識,迴龔悅容電話的事情,就一直擱置下來。


    等到稍微清閑下來時,已經是一個月後的事。


    難得今天迴來得早,洗完澡打開衣櫥時,看見擱在下方的木盒。


    那是他迴來當天,她整理完行李,臨時想到又塞進去,說他睡眠品質不好,迴去如果又睡不著,或許用得上它。


    他取出木盒裏的精油,滴了幾滴在香精燈裏,這個味道他已經很熟悉,之前在民宿,她每晚都會這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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