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侯亮亮完全是懵的。顧翌安和蘇晏相繼進入手術室,侯亮亮卻動都沒動,隻要一想到裏麵躺的人是俞銳,是他最崇拜的偶像。別說參與手術,他連看一眼雙腿都會發軟,根本就沒辦法幫忙,隻會進去給人添亂,添堵。走廊空無一人,手機震動猝然響起。侯亮亮恍惚兩秒,紅著眼睛接起來,那頭陳放立馬問道:“你俞哥呢?顧教授呢?怎麽他倆電話全都打不通?”藏區省道303連環車禍的新聞一直在循環播放。女記者還在現場報道了二次塌方,並提到參與救援的醫生因此受了重傷。不過不知道名字,也就沒提傷者是誰。陳放在八院食堂看到新聞,頓感有些不妙,於是立刻打給俞銳和顧翌安,卻怎麽也打不通,隻能找到侯亮亮。許是陳放的聲音過於熟悉,讓侯亮亮找到一絲親切感,亦或許是繃了太久,實在沒忍住,小猴子當即哭出來。“大神在、在、”侯亮亮邊哭邊吸氣,“在準備開顱...”“開顱?開誰的顱?”陳放‘蹭’地從食堂椅子上站起來。侯亮亮淚眼朦朧地看向手術室,聳肩抽泣道:“開、開俞哥的顱!”眼前一黑,手機也摔到地上,陳放差點沒直接昏過去。別說侯亮亮,就連陳放都震驚到失語,腦子嗡然一片,什麽都沒有,隻剩下空白。開顱手術對他們神外人而言,絲毫不陌生。可開顱對象是俞銳,是向來隻拿手術刀,隻會給別人開顱的俞銳。不僅如此,還是由顧翌安親自動手陳放一口氣沒提上來,高血壓都犯了,雙手握緊抵在桌麵上,牙關咬得死死的,眼眶一陣陣地發紅。能醫不自醫。德高望重如鍾老,醫生就算再超然,再理性,就算幹一輩子,見慣了生死。可誰能強大到麵對至親至愛躺在手術床上,自己還能無動於衷地,像是麵對毫不相幹的陌生人一樣,冷靜地拿起手術刀?如果真就那麽容易,當初鍾鴻川為何寧願找上俞銳主刀,也不肯去找他的老夥計?同門師兄弟間,尚有不忍…尚有親親相護的私心...顧翌安和俞銳什麽關係?那是愛了半輩子,糾纏半輩子,為了對方連命都可以不要的人。讓顧翌安在俞銳頭上鑽孔開顱哪怕不在現場,光是想象一下那樣的畫麵,陳放就窒息到不行,連氣都喘不過來,胸腔到喉嚨口全是堵的。可除了顧翌安,誰又能做到?他陳放能嗎?現場其他人能嗎?且不論是不是神外大夫,技術行不行,就說藏區醫院也好,八院同事也好,誰和俞銳不認識,誰跟俞銳沒點交情。他們能嗎?沒人可以!顧翌安本是最不應該站上手術台的人,可強大如他,顧翌安同時也是最可能做到的人。因為那是俞銳,是他全部的軟肋。也是他此時站上手術台,唯一的盔甲。手術室裏,各種監測儀循環運轉,不停地發出清亮的‘嘀嘀’聲,麻醉師,器械護士,巡護護士,全都一臉凝重地站列在側。蘇晏做副刀,諾布在旁邊配合,顧翌安換上無菌服,移步到手術台前,迅速調整手術顯微鏡,坐到椅子上。麻醉早就用過了,俞銳此時側躺在床上,頭部被固定,頭發也被全部剃掉,綠色消毒單蓋住他全部身體,臉也看不見,隻暴露出頭部傷口。頭皮有裂開,顱骨還有骨折。出血位置,骨折位置,都不在同一處。顧翌安提筆畫線,沿著他頭皮撕裂的地方一路往前,幾乎畫了頭部三分之一的麵積出來。看到這裏,蘇晏猛地側頭,咬了咬牙關。諾布也沒忍住,眼睛都紅了。連護士和麻醉師都心有不忍,唯獨隻有顧翌安,低著頭,畫完線,迅速對入路口進行消毒,而後衝諾布攤開手,接過諾布遞來的手術刀。依舊是切皮止血,上夾翻瓣,緊接著鑽孔開顱電動銑刀靠近俞銳的那一刻,顧翌安忽然一頓,好半天動也沒動。一秒兩秒,時間緩慢地向前走著。護士麻醉師,手術室裏所有人,甚至是控製間裏的桑吉院長,侯亮亮,還有許多提前迴來的八院同事,全都眼也不眨地看著。藍色口罩和手術帽遮住顧翌安大半張臉,他視線又是往下垂的,哪怕蘇晏和諾布離得最近,就在他左右兩側,也沒人看得清他的表情。隻隱約能看到他眼睫在抖,一陣陣地,簌簌顫動。“顧師兄…”蘇晏忍不住提醒。顧翌安猝然迴神,緩慢將鑽孔抵上畫線位置。開顱清除血腫,電凝出血位,去骨瓣減壓…從踏進手術室,再到關顱縫合,整場手術持續近五個小時。結束後,顧翌安推開顯微鏡起身,對諾布和蘇晏道:“帶俞銳複查一遍ct,之後送進監護室,我等會兒過去。”語氣平靜如常,隻是嗓音沙啞得厲害,像是在磨砂地上狠狠滾過,粗糲又幹澀。蘇晏低聲應下,抬眸遠遠地看向顧翌安。看著他脫下手術服,露出早已被汗水浸泡的後背,還有身上連一絲幹爽都不找到洗手服。明明隻是背影,根本就看不到顧翌安的表情。可蘇晏隻覺得他步履沉重,像是下一秒就會徹底倒下去。手術室出來,顧翌安快速邁進淋浴間。衣物褪盡,熱水順著頭皮一路滾至腳底,霎時間,他一陣頭暈目眩,身體也左右晃動不停。體力早就透支了,全身力氣也悉數泄盡,若不是按著牆麵金屬水管,他隨手都能栽倒在地。從俞銳出事到現在,顧翌安隻懵了一秒,就一秒。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迅速衝向俞銳,用盡他畢生全部意誌力,壓製住所有翻騰在胸口,擠壓他理智的情緒。連搶救時,顧翌安感覺都像是在用自己的眼睛,陌生地看著另一個人。直到手術結束…直到此時此刻,所有繃緊的神經徹底斷裂。無力和恐懼,震驚和痛苦,混雜著無數難以言說的情緒,盡數撲向他,將他包裹得密不透風。熱水‘嘩嘩’地打在他臉上,身上,一路下滑,將腿上傷口流出的血衝洗到地上,蜿蜒出道道鮮豔刺眼的紅痕。可他感覺不到身上的疼,一點也不!疼得不是身上,是他整顆心,疼得他無法唿吸,整個人連血帶肉到骨頭,全都疼麻了…他想起出事前的俞銳喊的那聲‘翌哥’想起很久以前,他跟俞銳說,人的大腦是一片宇宙星河,是每個人最獨一無二的證明。他跟俞銳說,他的宇宙盡頭就是他。而這片浩瀚星河裏,有他們所有的年少心動,有他們的愛情,也有他們共同的理想。顧翌安從未想過,有一天他竟會用自己的手術刀,親手打開屬於俞銳腦海中的那片星河大海…就在那一瞬間,就在鑽孔對著俞銳頭的那一瞬間他甚至想起上次俞銳胳膊脫臼,他幫俞銳洗頭,俞銳笑著跟他說:“你要不打開看看?我腦子裏別的肯定沒有,有的全都是你。”顧翌安沒看到自己。但他的刀卻把裏麵的自己徹底割碎了,像是每一刀都割在他整顆心上一刀刀地割,一片片地碎…直至碎成渣,落滿地,連粘都再也粘不迴來…作者有話要說:身體恢複期,體力有限,還是隔日更哈`ps:深跪道歉,其實19章講醫生心裏的墓地,講鍾老的手術,就是在鋪墊今天的這把刀,由翌哥親手打開屬於俞哥的那片宇宙星河。正如放哥所說,這件事隻有強大如顧翌安才能做到。下一章還有把刀...然後就不虐了第115章 坍塌陳放是在第二天晚上急匆匆趕到藏區醫院的。親師弟生死不明,就他那急性子,在北城根本就坐不住,迅速把科裏這兩天的工作交待完,第二天一早買上機票就走了。他在機場連續打了好幾個電話,俞銳那邊什麽情況,侯亮亮邊說邊哭,抽抽著把情況跟他講了個大差不差。好在顧翌安反應快,行事果決,術前經過簡單的亞低溫處理,術中也沒出現任何意外。因而俞銳目前的生命體征還算平穩。不過腦脊液的細菌培養結果還沒出來,人也沒醒,還在重症監護室裏躺著。危險期還沒過,術後24小時到48小時最為關鍵。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執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木孑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木孑影並收藏執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