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很安靜,顧翌安看了會兒書,還有些奇怪,轉頭望向他問:“怎麽了?怎麽一直站著?”他握住俞銳的手,把俞銳從沙發側麵拉過去坐他旁邊,拇指摩挲著俞銳手背上凸起的筋脈,視線再度落迴書上。“翌哥。”俞銳低聲叫他。“嗯?”顧翌安應得很輕,尾音淡淡上揚。猶豫片刻,俞銳試探著開口:“實驗室的事,你真的不打算再考慮考慮嗎?”驀地,顧翌安翻頁的動作頓住,轉頭看了他好幾秒,隨後闔上書,放到茶幾上,等著他的下一句。俞銳看他一臉嚴肅,解釋道:“我隻是覺得,那麽好的機會,就這樣放棄太可惜了。”“所以呢?你希望我怎麽考慮?”表情漸漸變冷,眸光也一瞬斂縮,顧翌安直直看著他,“還是你想分開?”“沒有,不是,”俞銳皺眉,踩著他話音馬上就迴,“我沒想跟你分開,真的沒有。”他側開視線,深吸一口氣,再度迎上顧翌安的目光:“我隻是覺得,就算在美國組建獨立實驗室也沒什麽,隻是異地而已,何況叔叔阿姨都在美國,你總是要迴去的。”見顧翌安眉宇漸漸鬆開,俞銳於是靠近,認真又道:“翌哥,你想什麽時候迴來都行,我就在這裏,我可以等”“我不可以!”顧翌安沉聲打斷。眉心再次蹙起,顧翌安看著他說:“三年,五年,哪怕就算一年,我也不行。”俞銳啞然怔住。沉默了很久,誰都沒動,連視線都沒移動半分,就這麽無聲對視著,情緒在眼波中悄然傳遞。自從俞銳聽力出現問題,他倆始終不曾聊過這件事,分歧依舊是分歧,矛盾隻要一天不解決,事情就不會過去。倏地,顧翌安收迴眼,同時也鬆了他的手。露台玻璃門沒關,有風吹進來,書頁被吹起,一頁頁掀開又落下,除了那點‘唰唰’聲,連空氣好像都是靜止的。時值傍晚,溫度驟減,風吹著容易著涼,顧翌安起身將露台的玻璃門關上,而後握著門把,停在原地。手指用力,他低下頭問:“俞銳,你究竟是怕拖累我,還是對我根本就不信任,所以每次總會下意識把我推開?”“十年前是這樣,上次醫鬧事件是這樣,這次實驗室的事還是這樣...”顧翌安自嘲地笑了笑。俞銳僵直在沙發,抬頭望向顧翌安。顧翌安背對著他,肩膀緩緩下沉,俞銳看不見顧翌安的表情,可他能聽見顧翌安語氣裏漸漸染上的落寞和無力。“你什麽都能扛,什麽都能忍,你想好了你的路,甚至”顧翌安頓了頓:“甚至你連手語和唇語都學了...”“你已經打定注意,要跟老師一樣守著八院,守著這間屋子過到老,好像我迴不迴來,在哪裏,對你來說都無所謂。”俞銳想說不是,可嘴巴張開,卻發不出聲來。沉吟許久,顧翌安再度開口:“我曾經以為,對你來說,我跟其他人是不一樣的”“可是後來我才發現,也許對你而言,我可以隻是名字,隻是符號,或者隻在你過去的某段記憶...”“我隻要這樣存在你心裏就可以了,你的世界隨時都可以將我踢出去,並不真的需要我存在...”“不是”俞銳艱難出聲,“不是的翌哥...”俞銳再次否認。上次爭執,他也說不是。他好像總是在說不是,可顧翌安所說的一切,俞銳心裏清楚,他根本就無法辯駁。他不想成為顧翌安的負累。不管因為什麽,隻要顧翌安因為他而有所失去,他都會介意,很介意,非常介意。可偏偏他既沒辦法徹底放手,也沒辦法說服自己心安理得去接受,接受顧翌安為他放棄,也接受顧翌安為他犧牲。他好像總是很自私。十年前,以愛之名逼走顧翌安...十年後,似乎又在故技重施...甚至,如同十年前分別的那天一樣,他們此時就在這間客廳裏,他埋頭坐在沙發,顧翌安站在落地窗前。他說了不是,卻又沉默。長久地沉默。久到黃昏散盡,小區樓裏逐漸吵鬧,又逐漸安靜。皎白的月光穿透玻璃窗戶灑落進來,月光下顧翌安的影子恰好落在他的視線氛圍。影子和人,雙雙挺拔佇立,而又狹長孤獨。俞銳靜靜看著,眼底漸漸彌漫出濕潤的水汽。時鍾分秒不停,情緒也被時間一點一點地衝淡。漫長的沉默過後,顧翌安叫出他的名字,對他說:“這些年,我們各自生活,我過得不錯,你也成長了很多,好像分開了,不在彼此的世界裏,我們一樣也能很好地往前走。”“可是,我還是覺得好遺憾...”“這十年,我錯過你的成長,錯過你每一次意外,每一次變化,你每一年平安夜唱的歌,甚至每一次海棠花開,還有你每一天的早安和晚安...”顧翌安低垂著眉宇,嗓音依舊清啞低沉。俞銳抬頭看著他,看向他的側臉,看他停在這裏,而後很輕地閉上眼睛,然後再次重複了一遍“俞銳,我還是覺得很遺憾。”俞銳眼底瞬間就紅了。曾幾何時,因為徐頌行和周遠清,顧翌安對他說,別的什麽都可以,除了他。他說,他沒辦法接受俞銳成為他生命裏的遺憾,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都不行。可是今天…顧翌安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遺憾。這兩個字恍如一把鈍刀,割在顧翌安,也割在俞銳心口上,唯獨割不斷橫亙在他們中間,無法找迴的十年。明明語氣平靜,顧翌安整個人卻像是被深深的無力感纏繞著,牢牢捆縛,無法動彈。他用盡全部力氣想要掙脫,換來的卻隻有疲憊不堪。“我能理解你的所有選擇,無論是當年,還是現在。”顧翌安緩慢轉身。像是話說一半,情緒溢滿胸口極力往下壓。他平複著唿吸,倏又抬眼:“可我沒辦法不難過,也沒辦法一次次經曆被你推開,永遠遊離在你的世界之外。”俞銳眼底通紅,抬起胳膊蹭了蹭眼尾。哪怕十年前,顧翌安也從來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毫無保留地將心裏話全部告訴他。他想要迴應,偏又張嘴忘言,說不出話來,連喉嚨都發緊,根本張都張不開。“俞銳”顧翌安遠遠地,低聲叫他。俞銳咬緊牙關,倏又鬆開,抬頭望向顧翌安。天早就黑了,屋裏沒開燈,一盞燈都沒亮,顧翌安背光麵向他,黑暗中,俞銳看不清他的表情,連眉宇眼神都看不見。他隻能聽見顧翌安緩慢而沉重的鼻息。聽見他最後說:“這一次,我讓你選,是讓我走,還是要我留,我給你時間想清楚。”作者有話要說:文案的場景來了~ps:明天也會更,友情提示,大刀要來了,113和114應該是全文最虐~第112章 出路轉進三月,時間總是過得飛快。聽力恢複過後,俞銳返迴醫院上班,再次門診手術轉不停,相比年底那段時間,忙碌程度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上午的手術結束,他連洗手服都沒脫,外套白大褂,按著脖子剛出手術中心就被侯亮亮迎麵給堵了。果真是個猴,也不知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冷不丁地,俞銳還被他嚇了一跳。“俞哥,你腿好了嗎?”侯亮亮見他就問。“嗯,好了。”俞銳定了定神,長腿闊步,繼續往電梯方向走。侯亮亮盯著他背影,見他一路步子邁得飛快,腦子裏還在想,他偶像這到底崴的是那隻腳啊。“俞哥”狗皮膏藥小跑著追上去。停在電梯間,俞銳偏頭瞥他:“還有事?”“沒,沒了。”侯亮亮搖頭,很快又湊到俞銳耳邊,“我隻是想說,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他沒敢太大聲,隻是看俞銳表情不太好,眉宇間都是疲憊,嘴角也是往下壓的,於是沒忍住多問了一句。午餐時間,等電梯的人很多,周圍鬧哄哄的,俞銳不太想聊這個,收迴目光,問:“很閑嗎?讓你改的論文開題報告改好了?”俞銳一句話就讓侯亮亮蔫兒了。“還沒來得及,最近太忙了。”他小聲咕噥,腦袋也跟著耷拉下來。“忙就少八卦,多動手。”俞銳語氣並不嚴肅,不是真想說他,隻是借故轉移話題而已。說話間,電梯停了,大家說笑著全都在往裏走,趕在門關之前,侯亮亮快速擠進去,應了聲:“哦。”群裏都有工作日誌,侯亮亮最近連續跟台,夜班也排得滿,病程記錄都是半夜才發的。俞銳沒說,但心裏都有數。何況今年的春季醫援馬上就要到了,這段時間工作交接手術安排都不少,科裏絕大部分人的工作量都比平常要大。電梯出來,倆人一路走到員工餐廳,刷卡過閘之前,俞銳想了想,動作一頓,轉頭對侯亮亮說:“實在忙不過來,醫援你也可以不用去。”侯亮亮張嘴“啊”了聲,連忙擺手說不忙不忙,一點都不忙。俞銳看著他,挑眉不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