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就好,”俞澤平點了點頭,看他一眼便又移開視線,將目光落向微風輕拂的湖麵,“路是自己選的,該怎麽走,想清楚了就行。”醫大臨床學院每年招生不足百人,招生名額少,能被錄取的考生幾乎都是各地拔尖的優等生,所以除了極少部分自行換專業或者中途申請出國,同級的基本都能順利畢業。不過到了第五年,大家所選方向不同,導師自然也就不同。臨八這屆畢業生裏,周遠清隻帶了顧翌安一人,俞銳到的時候,顧翌安答辯已經結束了,此時正和周遠清站在教室門口的走廊裏聊天。他抱著一束花,邁過階梯從樓梯拐角上來,不偏不倚正好聽見周遠清問顧翌安:“都想好了?”腳步瞬間刹停,俞銳按著樓梯扶手,定在原地,眼皮輕抬,看向五步之遙同是西裝筆挺背對他的倆人。“嗯,想好了。”顧翌安平靜道。周遠清抱著一疊資料,笑容依舊溫和:“伯琛還想讓我勸勸你,我看你態度這麽堅決,好像我勸與不勸,意義也不大。”眼前幾乎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孩子,周遠清深知其脾氣秉性如何,也知道自己勸不動,可這麽好的機會輕易放棄,當老師的心裏多少還是覺得有些可惜。稍許停頓,周遠清收斂笑意,歎了口氣,語氣也跟著下沉了些:“不過翌安,這的確不像是你會做的事。”“我爸和魏叔也都這麽說,”顧翌安嘴角掛上點嘲諷,“可是有一點我始終想不明白,什麽叫這不是我會做的事呢,難道在所有人眼裏,為了前途未來拋棄所愛,甚至在對方最艱難的時候離開,這就是我會做的事了嗎?”周遠清神色未變,也沒接話。無論親友長輩或同學,顧翌安對誰都不曾有過如此情緒外露的時候。他賭氣般說完這句話,立刻就意識到了不妥,於是低聲道:“抱歉老師,我不是針對你”周遠清擺手打斷他,搖了搖頭,笑著說沒事。教室裏有人出來,看到他倆,先是恭恭敬敬地向周遠清打了聲招唿,接著又叫了聲顧學長。倆人相繼點了點頭。那人沿著走廊走過來,轉到樓梯,猛得看見俞銳,一時間嚇了一跳:“俞”他話沒說完,俞銳立馬豎起食指抵在嘴唇上,示意他不要出聲。對方摸了摸腦袋,茫然地點了點頭。走廊裏,顧翌安毫無所覺,猶豫了片刻,問周遠清道:“老師,您是不是也覺得我不該這麽做?”周遠清微微一愣。落日西斜,黃昏漸至,他倆靠著走廊欄杆,餘暉將倆人的身影拉長,再悄然移送到樓梯口。俞銳半垂著眼,正對地麵狹長的影子發呆,他沒再往那邊看,但聽見周遠清很輕地歎了口氣,緩聲道:“這個問題,我迴答不了也沒資格迴答,二十多年前,我跟你一樣做過一次選擇,情義兩難,無論你最終決定走向哪一頭,總會有缺憾,也總會有不甘...”鈴聲猝然響起,周遠清後麵的話,俞銳沒聽清。教學樓大概還有哪幾個班級在上課,沒過幾秒,某間教室裏的人魚貫而出,腳步聲嘈雜而紛亂地響起。說不清為什麽,但被鈴聲驚醒的瞬間,俞銳隻有馬上離開,這一個念頭。他轉身就往樓下走,轉彎時無意中撞到了人,手裏的鮮花也掉落在地。被撞的女生吃痛一聲,看清是他還有些驚訝:“俞銳學長?”“抱歉,你沒事吧?”俞銳扶了一下問。“沒事。”女生搖頭說。說話間,俞銳瞥眼樓梯口,餘光裏,周遠清和顧翌安已經結束對話,正朝著這邊過來,俞銳三步並一步,迅速往樓下跑。女生撿起地上的花,撐著扶手叫他:“學長,你的花?”她話音都沒落,俞銳已經繞到下一層,眨眼間就沒影了。女生抱著花和自己的同伴麵麵相覷,就在她倆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顧翌安和周遠清告別,沿著樓梯走下來。女生也是臨床學院的,對他倆的事自然不陌生,於是連忙將花遞到顧翌安身前:“翌安學長,這花是給你的。”顧翌安後退一步,剛想說句抱歉,卻見花束中央插著一支白海棠,頓時愣住:“這花是哪兒來的?”“哦,”女生說,“就剛剛俞銳學長掉這兒的。”顧翌安唿吸一窒,問:“他人呢?”女生不明所以地抬手指了指樓下:“就剛走...”“多謝。”顧翌安接過花,快步就往樓下走,可一直追到學院門口也沒看到人。他站在台階上,環顧四周,撥通俞銳電話。彼時停在圖書館門前的俞銳,掏出手機,脊背倏然一僵。震動響了半分鍾,他垂眼看著屏幕上熟悉的號碼,拇指懸在接聽鍵上方,遲疑半晌,終究還是按了下去。電話接通,俞銳深吸一口氣:“顧叔叔...”顧伯琛“嗯”了聲,問:“翌安是今天答辯吧?”“是。”俞銳應道。隻問了一句,顧伯琛便切入主題問他:“不知道我上次跟你說的事,你考慮得如何了?”握在手機邊緣的指節倏然用力,俞銳張了張嘴。這頭明顯沉默了好一會兒,顧伯琛也沒惱:“你父親的事我已經聽說了,很抱歉,雖然這麽說顯得有些不近人情,但同樣作為父親,我不得不打這通電話給你,希望你能夠理解。”“我明白...”俞銳幹澀開口。“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當年翌安的爺爺也算是救過你爺爺,如今翌安的叔叔又救了你父親。”顧伯琛頓了頓,大概是礙於自身學識和素養,他斟酌片刻,委婉著補完剩下半句:“我想,該盡的情分,翌安都已經盡到了。”俞銳緊咬著嘴唇沒出聲。到底是顧伯琛,蛇打七寸,一句話就戳中了俞銳的死穴,甚至在他心上狠狠撕開了一道口子。無論是顧景芝,還是魏廷升,無論是當年還是現在,拋卻別的不談,單論這一點,顧家永遠於他有恩,顧翌安更是如此。因此,顧伯琛那句話說完,俞銳隻覺自己嗓子緊得難受,連張都張不開,他根本毫無還手之力,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來。好長時間,電話那頭隻能聽見這邊校園嬉笑吵鬧的背景音,自行車迅疾路過撥動的鈴鐺,以及廣播裏悠揚的晚間音樂。許是從沉默裏覺察出俞銳內心的鬆動,顧伯琛最後語重心長丟給他兩句話。一句是:“翌安他不隻是我的兒子,他更是顧景芝唯一的親孫,我想你應該知道我父親對他的期望有多高。”另一句,他說:“俞銳,你負擔不起翌安的未來,就當叔叔拜托你,放手吧。”顧伯琛這兩句話實在太狠了。他以退為進,軟硬兼施,逐步將俞銳最後的心理防線徹底擊得粉碎。腦子裏嗡然一片,耳邊也不知什麽時候落下的“嘟嘟”聲,俞銳卻依舊握著手機,靜默在原地。嘴唇被咬破,嘴裏彌漫著濃厚的血腥味,連垂落在側的手也不知何時緊握成拳,指甲悉數嵌進了手心。俞銳隻覺自己整顆心都像是被撕裂了,一片麻木,好像哪裏都疼,哪裏也都感覺不到疼。他動也不動地看著眼前筆直的杏林路,以及道路盡頭的杏林苑,那個屬於他和顧翌安的家。他想起來收到錄取通知書那天,他在這條路上滿臉驕傲地跟顧翌安說:“以後,我就是你親學弟了。”開學報道那天,他站在右前方的樹幹旁,遠遠地衝顧翌安招手,叫他翌哥。顧翌安穿著最幹淨的白襯衫,笑著向他走來。還有新生宣誓結束,顧翌安就在這裏叫住他,然後送給他一隻鋼筆,說希望以後他能讓自己遺憾少一些,能讓其他人的希望多一些。曾幾何時,俞銳以為,從這裏到杏林苑就是他和顧翌安的未來。年複一年,杏林長蔭,依舊蔥綠茂盛,當年的單車少年不複往昔,刻在時光裏的記憶,如今四處流竄,握不住也追不迴。直到此時,俞銳才忽然明白原來這裏可以安放青春,也可以保留他們青春所有怦然和悸動,包括那些一生隻此一次,熾熱而繾綣的愛戀。可唯獨裝不下彼此的未來...作者有話要說:抱歉,預估有誤,破鏡還有最後一章烈酒,2號見~ps:依然還在陽,爆風哭泣…祝大家新年快樂,愛你們~第109章 烈酒暮色漸晚,黃昏褪盡,路燈逐一亮起,熙攘吵鬧的校園路上,人聲洶湧,行人不絕。顧翌安停在路邊,環視四周,視野中隻有無數張陌生的麵孔。從學院,沿湖大道,實驗樓,圖書館宿舍,再到體育館,能找的地方,顧翌安全都細細找了一遍。甚至連那些隱秘偏僻的林蔭小道他都看了,還是沒能找到俞銳。跑得滿身大汗,他連脖子上的領帶都解了,西服外套拎在手裏,白襯衫被汗洇濕牢牢貼附在緊實的後背上,額頭跟鼻梁也都浸著汗珠。最後,抱著微弱一絲希望,顧翌安頹然迴到杏林苑,毫無意外,家裏空無一人。他握著門把站在門口愣神。過了好半天,他才關門進屋,將鑰匙和手機隨意丟在玄關櫃子上,然後拎著外套走到沙發邊坐下。事實上,迴家之前,他連醫院都去過了,可沈梅英跟他說,俞銳下午走了就沒再迴去過。找不到人,電話也打不通,最開始他打俞銳電話還是占線,後來再打,那頭已經變成了關機。外麵天色早就已經黑透了,屋裏沒開燈,顧翌安疲憊地仰靠在沙發上,手背搭在額頭,凝望著天花板。不知過了多久,放在玄關櫃子上的手機‘嗡嗡’開始震動,顧翌安猛然睜開眼,隨後快步起身過去。來電提醒都沒看,他按下接通,徑直就問:“你在哪兒?”“顧先生您好,”迴應卻是完全陌生的聲音,“您預定的生日蛋糕已經送到了,麻煩您下樓取一下。”顧翌安手扶額頭,愣了一下。黑暗中,眼睫徐徐垂落,顧翌安立在門口,微頓片刻:“抱歉,麻煩你再等我五分鍾。”掛斷電話,他撐著牆麵坐到旁邊矮凳上,低下頭,好半天才從那陣悵然若失的酸澀中緩過勁來。五分鍾後,顧翌安下樓,從快遞員手裏接過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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