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裏醫生護士看他就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來迴不停地在病區走廊上踱步,誰都不敢上前惹他。懸掛電視上還在不停播報著新聞,救護車消防車,閃動的警示燈,還有鋪滿整個畫麵的黑煙,看的陳放膽戰心驚。顧翌安的確就在那趟航班上。還算幸運,他隻是頭在前排座椅上磕了一下,有點輕微腦震蕩,並無大礙,下機後都已經緊急處理過了。但現場太多傷患,尤其大量腦外傷患者,他既是醫生,還是神外的,理所當然就加入到了救援當中,其他根本就沒顧得上。等把情況嚴重的傷者送上救護車,現場秩序也恢複過來,顧翌安折返迴去取行李的時候,看到屏幕上的新聞畫麵,這才想起來開機。手機信號剛出現,電話立馬就打進來。顧翌安按下接聽,那頭陳放急得嗓子都冒煙了,張口就喊:“哎喲我的祖宗,你總算是接電話了,怎麽樣?現在在哪兒?傷著沒?”“放心吧,我沒受傷。”顧翌安迴他說。“沒受傷就行,”陳放長吐一口氣,忍不住接嘴又罵了句,“我他媽都快給你倆嚇出心髒病了。”“什麽意思?”顧翌安立刻警惕起來,“俞銳呢?”“師弟等不及去找你了,現在應該在飛機上。”陳放說。顧翌安“嗯”了聲,又問:“他什麽時候上的飛機?”陳放避而不答,反問莫名其妙地說了一句:“師弟他不能坐飛機。”“我知道他不能坐飛機。”顧翌安說。微頓兩秒,陳放重複又道:“師弟他不能坐飛機。”某種不祥的預感冒出來,顧翌安皺起眉,唿吸也變沉了。“翌安,”陳放沉吟片刻,一字一句又道,“我說的是,師弟他,不能,坐飛機。”顧翌安低沉著嗓音,立刻否認道:“這不可能,俞銳的體檢報告我都看過”話說半截,顧翌安頓住,腦子空白了一瞬。“不是體檢報告,”嗓音倏然發緊,顧翌安猜測著問道:“是基因檢測?是俞銳的基因檢測有問題,是不是?”陳放沒迴話,可答案已經不言而喻。顧翌安沒想到,千算萬算,他竟然把最重要的基因檢測給漏了。唿吸一窒,顧翌安感覺眼前一陣天旋地轉,連手機都沒拿住,徑直從臂彎滑下去,‘砰’一聲摔到地上。俞銳不能坐飛機,並不算什麽秘密。大學的時候,好幾次醫援,他跟著大部隊坐飛機出發,都會因為暈機好半天緩不過來。顧翌安看他那麽難受也心疼,後來基本都陪著他單獨坐火車。最早在南城研討會的時候,顧翌安還聽別人私下裏議論,說是遠一點的院外會診和論壇都請不動俞銳,說他生性傲慢,不把人放在眼裏。當時因為這事兒,顧翌安還徇私讓對方吃了一迴閉門羹。他這麽做的原因,不單是因為護短,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俞銳不是傲慢不想去,而是他暈機不方便。所以工作後,一般應酬的場合,俞銳能推則推,隻有必要出席的場合,他才會去,但就算是去也是自駕或高鐵。俞銳的確太多年沒坐過飛機了。不是不想,是他不能。高壓氧艙導致的耳鳴隻是輕微的,最嚴重的是飛機起飛後氣壓導致的耳鳴和刺痛,會讓他極度的痛苦不堪。甚至很快失去聽覺,陷入徹底無聲的世界。他那樣的狀態根本就不能給人看,臉色陡然間變得慘白可怕,渾身也冒汗發冷,還會持續不停地上吐下瀉。北城飛南城是三個半小時。從飛機起飛開始,俞銳就一直把自己鎖在衛生間裏,後來乘務員覺察出不對勁,過來敲門。但俞銳吐到虛脫,趴在馬桶上,根本就聽不到任何聲音。裏頭毫無迴應,乘務員很快拿了鑰匙過來,開門後一看,整個人都嚇傻了,趕緊蹲下身問他用不用找醫生,需不需要提前聯係機場救援。俞銳聽不見,但能從對方開合的嘴巴裏,快速讀懂唇語。這是他很早以前就為自己準備好的技能。看清對方說的話後,他虛弱地眯了眯眼,搖頭跟對方說:“不用,我隻是暈機,沒什麽大礙。”乘務員還是不放心,又找來乘務長,幾個人就堵在衛生間門口,時不時看他一眼,然後嘀嘀咕咕議論不停。俞銳從唇語裏讀出個大概,費力地扯動嘴角又說:“我就是醫生,不用擔心,正常的耳鳴暈機,不是什麽大事,你們要實在不放心,幫我拿幾顆薄荷糖過來就行。”乘務長猶豫半天,最後也沒別的辦法,隻能按他的吩咐,幫他抓了一把薄荷糖過來,還給他拿了好幾瓶水。嘔吐腹瀉始終就沒停過,直到飛機開始準備降落,俞銳才搖晃著站起身,艱難地扶著門框從衛生間裏走出來。冷汗冒了一身,他衣服早就濕透了,連額發都被浸成一縷一縷的,周圍路過的人紛紛瞥眼看他,還忍不住壓低嗓音議論。俞銳聽不見,也不在乎。他頭痛欲裂,每根神經都像是被人拉扯著,耳邊全是尖銳的嗡鳴聲,可他現在什麽想法都沒有,隻想著顧翌安,也隻惦記顧翌安。他將自己從劇痛的痛感中抽離,腦子裏不斷迴想起趙東昨天跟他說過的那句話人要是沒了,時間再多又有什麽用。是啊,人沒了,所有的一切又有什麽用。如果有個萬一,如果顧翌安有個萬一....俞銳根本無法想象,隻是稍微一想,他就像是溺水一樣,完全無法唿吸,心跳都像是要停了。飛機平穩降落後,他跌撞著,第一時間走出艙門,在完全無聲的世界裏,撥開人群往外衝。可是當他從接駁口出來的時候,顧翌安正對他,遠遠地,挺拔佇立在無數來往的人群中。就像是一直在等候他的到來。俞銳腳步刹停在原地,和顧翌安沉默無聲地舉目對望。他看著顧翌安,眼底逐漸盈滿清潤的水光,同時不可抑製地顫抖著雙唇。他抬起胳膊罩住自己早已通紅的眼睛。而對麵的顧翌安,注視著他,越過他身後不斷湧出的人潮,逆流而上,一步一步緩慢地走過去,最終站定在俞銳的身前。他沒說一個字。隻是伸出手,握住俞銳的手腕,將他的手從臉上拿開,而後又用另隻手輕柔地擦過俞銳的眼尾,一遍又一遍。他看著俞銳,緩慢地抬起手,將拇指和中指並攏,移到俞銳耳邊,清亮地搓出一個響指。盡管聽不見,可俞銳能感受到耳邊滑過的一縷急促的,溫柔的風。於是刹那間,俞銳渾身僵硬,所有五官都在同一時刻凝固了。他用力睜大眼睛去看顧翌安,試圖看清顧翌安的眼神。看顧翌安眼裏倒映出的自己,看顧翌安的眸底像一片靜謐幽深的海,盛著無數深沉而複雜的情緒。然後,他看著顧翌安輕啟薄唇,對著他說:“這就是你的秘密,是麽?”俞銳猛然狠狠閉上眼。在眼淚從眼尾滑落的瞬間,在他築建多年的圍牆倒塌的瞬間,他像一片幹枯的落葉搖搖欲墜,但有人同時拉住了他,扣著他後勁。帶著無數洶湧的愛意,將他一把擁入懷中。作者有話要說:嗯,不是病,是很特殊很特殊的基因缺陷,後麵會再詳細解釋一下。明天(周一)休息不更哈~第105章 過去顧翌安畢業那年,俞銳還不到22歲。從大一進校開始,俞銳大考小考全優,本專業跨專業無數競賽獲獎,就連網球籃球以及運動會上的各項比賽,他也總是最耀眼的。學習娛樂兩不誤就不說了,在外人眼裏,最重要的還是他和顧翌安走到一起,擁有著令人豔羨不已的愛情。天才學弟和校草學神的組合,怎麽看都是亮眼的。醫大每年考進來的大一新生,從學長學姐那裏聽說他倆的事,總會第一時間興奮尖叫,然後立刻衝到學校論壇上,惡補有關他倆的帖子。關注的人多了,有部分同學甚至總忍不住好奇,偶爾還會偷偷跟蹤他倆,觀察偷拍他倆日常的相處還有互動。那是俞銳和顧翌安在一起的第五個年頭,同時也是俞銳最熱烈張揚,最意氣風發的年紀。年少總輕狂,總以為整個世界都能被踩在腳下。何況俞銳的性格自小就是頭刺蝟,一身的桀驁不馴,這麽多年除了顧翌安,根本就沒人治得了他。別說其他人,那時候就連俞銳自己都覺得,這世上好像就沒有他所不能的事,隻有他不想和他不願。除此之外,誰都攔不住他,更沒人強迫得了他。直到後來的某一天,他被命運生生折斷了翅膀,從此再也無法飛越高山,跨過大海那年春天,醫大和八院照例組織了醫援活動,由八院專家帶隊分別組成兩支隊伍,一支依舊去的西藏,另一支隊伍則去了青海。俞銳這次沒跟顧翌安一起,他在八院實習剛好輪轉到小兒外科,於是跟著大部隊一塊兒被派到了西藏。從大一進校到現在,俞銳跟著醫援隊伍來了好幾次藏區。跟以往不同的是,他這次狀態極差,胸悶乏力加唿吸困難,持續不斷的耳鳴,腦子裏還有一股尖銳到令他始終無法忽視的刺痛感。這些都和高原反應極其相似。於是大部隊到達小鎮,準備前往下一站高海拔地區的時候,俞銳被帶隊主任強製留下,說是讓他好好休息兩天,沒事的話就在小鎮衛生所幫幫忙,順便給本地居民進行簡單的義診。位於藏區山腳的小鎮氣候適宜,海拔也接近正常地區,加上俞銳年輕底子好,躺了半天不到,症狀就消失得差不多了。趙東這次也來了。他走之前看俞銳高反那麽嚴重,臉色也差,慘白慘白的,本來都跟大部隊走了,後麵想想不放心,半途下車,蹭著老鄉的牛車跑迴來。結果到地方下車一看,俞銳不僅啥事兒沒有,還穿著白大褂跟一群灰不溜秋的小孩兒在衛生所門口踢足球。“你怎麽又迴來了?”俞銳顛著球,轉頭看到他還挺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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