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亮亮還以為他不信,劈裏啪啦還在說,俞銳理都懶得理,餘光瞥到外麵,顧翌安繞過護士站正往這邊走。胳膊一抬,手直接捂在猴子嘴上,俞銳覷眼警告道:“再說廢話,後門就給你關了。”侯亮亮立馬噤聲,連連點頭。年末最後一天,北城市區哪裏人都多,音樂廳所在的中央廣場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緊挨北城的著名景點市政廳大鍾樓,每年跨年夜這裏都會有無數人守在廣場上,等待著零點鍾聲敲響。這樣的活動最近幾年越來越多人參與,基本上從六點開始,人群就一波波地往這邊湧,直到淩晨兩三點才逐漸散去。他倆下班那會兒,西院門口的主幹道,左右兩邊都已經堵死了。無論是去市中心的,還是去舊城區的,清灰的夜色中,紅白車燈連成兩片,整整半小時都沒動過一步。以這種擁堵情況,開車壓根兒都出不去醫院。於是毫不猶豫地,倆人直接選擇地鐵出行,到地方後還在附近不緊不慢地吃了點東西,之後才走到音樂廳,跟隨人群檢票入場。作為屢屢斬獲國際大獎的青年小提琴音樂家,柴羽的人氣一直很高,盡管沉寂半年,本場音樂會的門票幾乎是開售就秒磬。如侯亮亮所說,很多粉絲就算願意花上幾倍高價去買黃牛票,也未見得能夠買到。古典音樂會和普通的明星演唱會還是不一樣的,到場觀眾穿得也都挺正式。哪怕是興奮到不行的粉絲,檢票進場後也刻意壓低著音量說話,有序找到自己位置上坐好,耐心等待開場。俞銳手裏那兩張票的位置在核心vip區,前排麵向舞台最中間的座位,是柴羽特意為他保留的。但當他和顧翌安入座後,俞銳環顧四周,發現近千人的演奏大廳,座無虛席,唯獨隻有他身旁那張正對主舞台的椅子是空的。有些意外,但也不算很意外,俞銳扯動嘴角笑了聲。“你說,他會來嗎?”他用眼神示意顧翌安旁邊那張空位。顧翌安隻掃一眼,便說:“會。”俞銳偏著頭看他。周圍坐滿了人,顧翌安嘴角含笑,壓低聲音靠近他說:“有人等,就會有人來。”對視兩秒,俞銳笑著點了點頭。每張座椅上都放了演出單,和一張折疊的單人海報,上麵記錄著柴羽截止到目前收獲過的榮譽,以及他個人的求學經曆。背後坐著兩個小女生,大概是柴羽的鐵粉,從坐下開始就在竊竊私語,不僅對柴羽的每場演出知道得一清二楚,就連柴羽的身高體重,個人喜好也都如數家珍。俞銳無意偷聽,但對方太興奮了,聲音沒壓住,於是倆人正好聽到對方討論柴羽今晚到底會不會用那把價值近千萬的小提琴來演奏。俞銳和顧翌安一時都有些驚訝。這個級別的小提琴,一般都是由國際知名的弦樂器協會提供給某些天才藝術家使用,絕非有錢就能買到的。他倆也不是不懂古典樂,俞銳自己也會小提琴,隻是柴羽如今也不過三十三歲,能有這樣的成就,多少還是讓倆人沒想到。沒過多久,演出正式開始,台下燈光漸暗直至完全熄滅,觀眾席裏小聲對話的聲音也漸漸消失。全場安靜。隨著紅色幕布拉開,舞台上落下幾束銀光,盡數照在穿著高雅,神情肅穆的演奏者身上。開場曲目是由柴羽和他所在的樂團共同演奏的,隨著指揮一個動作,舒緩的弦樂緩緩流淌,四散開來。眼前的柴羽,和以往任何時候俞銳所看到的柴羽都不一樣。他個子不太高,又瘦小,臉上少年感也足,私下裏總是穿著簡單的休閑服,像個普通的在校大學生,根本看不出年齡。完全和此時身穿黑色燕尾服的他渾然不同。這是俞銳第一次近距離看柴羽演出,很驚豔,甚至一度有些失神。他始終看著柴羽。看他站定在舞台正中央,左手握琴,右手執弓,隨著旋律變化,完全沉浸在屬於他的音樂世界裏。直到整首曲子結束,台下掌聲四起,演奏者紛紛起身致意。作為主角,柴羽握著小提琴,移步走到台前鞠躬感謝,視線直直落在前排最中間的空位上,眼裏閃過明顯一瞬的失落。他輕抿唇角,很快又轉向俞銳,頷首打了個招唿。俞銳點點頭,衝他比了個大拇指。全場演奏會總共分為四個序章,其中絕大部分都是以柴羽獨奏為主,偶有幾首鋼琴和大提琴穿插的協奏曲。每首曲子結束,他總會第一時間將目光鎖定在前排中間的位置上。一次又一次地期待,一次接一次地落空。俞銳到底心有不忍。演出中途,他拿出手機,關掉閃光燈,拍下一張柴羽現場演奏的照片發給霍驍。他沒說別的,霍驍也沒迴,直到演出結束也沒出現。散場都快十點了,演出時全程保持安靜,結束後興奮到難以自持的粉絲紛紛擠到後台求簽名。俞銳和顧翌安落在最後,等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倆人才過去。等待的間隙,顧翌安還特意出去買了一束鮮花,此時送到柴羽手上,他語帶真誠說:“曲子很好聽,演出也很好看。”柴羽手捧鮮花,笑著迴道:“謝謝翌安哥。”他又將目光轉向旁邊的俞銳。也許是壓抑太久,又或是下意識地信賴,柴羽看著他沒出聲,但眼睛一下就紅了,喉嚨也瞬間哽住,半晌才喊出一聲:“銳哥...”俞銳走上前,什麽話也沒說,直接給了他一個擁抱。足足半分鍾的擁抱。直到柴羽緩過那股勁兒來,很輕地推了下他,俞銳把人鬆開,這才問了一句:“接下來有什麽打算嗎?”嘴角不自覺往下壓,又強裝無事地揚起來,柴羽努力擠出點笑容說:“梅姐說英國皇家交響樂團發來首席邀請,希望我能加入。”來自世界頂級交響樂團之一的首席邀請,那是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夢想。可俞銳並沒有從他臉上看到任何激動或者喜悅的情緒,反而很明顯,柴羽眉眼間隻有深深的失落和難過。心裏多少有些不忍,俞銳再次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不出該如何安慰,他歎息一聲,看著柴羽說:“有機會出去走走也挺好的,如果累了就迴來。”柴羽抿緊雙唇又鬆開,應了聲:“嗯。”他倆也沒呆多久,就陪柴羽聊了兩句,小助理跑過來說梅姐有事找,俞銳和顧翌安於是打聲招唿便走了。時間已經很晚了,柴羽重新返迴後台的時候,其他人早就走光了,隻剩下和他關係還不錯的一位同事,也是樂團的大提琴手。那人收好琴盒,扛到肩上,抬頭正好看到柴羽,還有些疑惑柴羽怎麽又迴來了。柴羽笑笑說:“還有點東西沒拿。”對方也沒作他想,走到門口,又擰過頭來問:“誒,今天不是還有一首曲子嗎?怎麽臨時又取消了?”柴羽站在化妝鏡前,頓時一愣。好半天沒出聲,那人也沒再追問,又衝他揚了揚胳膊,打完招唿便轉身走了。門一開一闔,帶起一陣刺骨冷風,竄進來繞著柴羽打轉,薄薄的西裝不抗凍,柴羽打了個冷戰,腦子也越發清醒。清醒地意識到,他要等的人,應該是真的不會再來了。後台出去,柴羽拎著小提琴,再次走進演出大廳,獨自坐到那張始終空置的位子上。他垂眼看著手裏的琴,指腹從琴弦滑過。這是他今晚演奏用的琴,不是價值不菲的那一把。而是霍驍追著他去國外,看同學老是取笑他連一把像樣的小提琴也沒有的時候,偷偷跑去打/黑/工一點點攢錢買給他的那把。他用了很多年,也寶貝了很多年,甚至鼓起勇氣,想用這把琴拉一首曲子給霍驍。可沒來,霍驍還是沒來...鼻間酸澀難忍,柴羽抬眼看向空落落的舞台。四下無人,一點聲音都沒有,連時間都像是靜止了。空曠和失落同時將他包圍,驀地,柴羽再也無法抑製,仰起頭,睫毛顫抖,眼尾暈染出一片水跡。這場他策劃近一年的音樂會,以‘告白之夜’命名,最後一首隱藏曲目也叫‘告白之夜’。但這首曲目,隻在寄送給霍驍的歌單裏有。他相信霍驍看得到,也看得懂。可是直到演出結束,這張椅子依舊不曾有人出現認領它。情緒太滿,柴羽抽泣著呢喃自語,嗓音帶著明顯哽咽:“不是取消了,是他沒來,是我想讓他聽到的人,沒來...”晶瑩的淚珠順著臉頰兩側滑落。與此同時,觀眾席後排大門被推開,發出清脆的“吱吖”聲響。眸光驟然一亮,柴羽迅速轉過頭。然而,在看清來人的瞬間,他心底最後的那一絲期待,也猶如虛幻的肥皂泡,‘砰’一下破滅了。清潔大叔拎著拖把站在門口,還很納悶兒說,這外麵大門都關了,怎麽裏麵大廳還有人在。他看柴羽年齡不太大,穿得也規規矩矩,走之前還好心叮囑他趕緊離開,不然等過會兒裏外一上鎖,到時候想出都出不去。柴羽隻低低地應了聲,眼神仍舊落在空蕩蕩的後門口,隨後自嘲一笑,從椅子上站起來,拎著琴準備離開。他走到側門口,手剛搭上門把。“等一下”後門再次被人推開,熟悉的聲音讓他身體猛然僵住。像是怕期待再次落空,柴羽沒轉身,隻是站在那裏,動也不動。腳步聲很清晰也很沉重,沿著階梯一路往下,很快靠近,停在他身後。大概是因為跑得太快,柴羽明顯能聽到對方急促的喘息,甚至能夠想象對方胸口隨著唿吸的動作劇烈起伏。半晌沉默,身後的人低聲開口:“…遲到了,還有機會聽到那首曲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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