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陳放,頓時覺得可笑。“別的不說,就憑你這句話,”沒壓住火,陳放黑著臉指他,咬牙道,“你跟師弟壓根兒沒得比,更配不上周遠清的學生!”對方冷冷一笑:“我不配?也是,你們都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又是他的嫡親,又是他的女婿,我一個外人,當然不配。”陳放還要開口,顧翌安伸手拽住他。眉眼間透出一股冷漠,顧翌安看向對方說:“老師向來對誰都一視同仁,我勸你想清楚了再說話,別一時衝動讓自己後悔。”“後悔?我說的有錯嗎?”話趕話也好,既然說到這裏了,對方根本就聽不進去勸,語氣和眼神始終都帶著嘲諷。陳放原本背靠桌沿站著,這會兒氣上頭,擼著頭發兩步上前,站定到對方麵前,正想罵髒話。身後,周遠清抬起手杖戳了他一把。陳放扭迴頭,對上老教授稍顯慍怒的目光,瞬間啞然熄火。手杖往旁邊一指,周遠清示意陳放讓到一邊,而後走過去,停在對方麵前,看了他一會兒。之後,他側頭對鍾燁說:“俞銳的事,該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既然他做了,就得承擔做的後果。”鍾燁點頭,應了聲:“好。”表情僵化,李主任再次呆住。他的確是氣急了才會說這些話。但哪怕再衝動,他也並不是毫無理智。他甚至篤定周遠清,也篤定八院不會處理俞銳,那麽他就能借題發揮,順理成章地躲過這次風波。可周遠清是什麽樣的人,說到底他太不了解了。對待小輩,他脾氣大多溫和,少有嚴厲,更極少發火,但不代表他會徇私,更不代表他會容忍試探職業底線,違背職業道德的行為存在。老教授一生風清氣正,不是沒見過那些陰暗的勾當,手幹不幹淨,不分拿多拿少,也不分第一次第二次。吩咐完鍾燁,他語氣輕緩又說:“周遠清的學生,不是你們的光環,也不是你們任何一個人的保護傘。”這話沒加任何前綴,顯然不單是說給李主任聽的。老教授餘光瞥向陳放,陳放當即臉一紅,不自然扯了下耳朵。視線轉向眼前自己帶過的學生,周遠清說:“師生一場也算緣分,以後”低聲沉吟,周遠清終是搖了搖頭:“算了,別的也沒什麽可說,你好自為之吧。”該說的話都說了,老教授拄著手杖往門外走,顧翌安起身送他,倆人很快消失在門口。落日下沉,黃昏悄然而至。外科樓門口,灰色小轎車停靠在路邊,於慧躬身抱起嬰兒車裏的小男嬰。轉身湊近,她撥開軟綿的耳朵,給俞銳展示了一下男嬰耳後的胎記。俞銳有些驚訝:“怎麽他這裏也有一顆痣?”“是,”於慧注視著懷裏的小家夥,“他和羅宇一樣,從出生開始,耳朵背後就有這麽一顆紅色小痣。”稍許猶豫,俞銳還是沒忍住,食指曲起,緩慢靠近。幾個月的小嬰兒,眼睛明亮剔透,嘴裏吐著口水,偶爾咿呀兩聲,還不時地揮兩下胳膊。可剛一靠近,他便張開小手攥住俞銳的那根手指。俞銳沒敢動。他看著眼前這張小臉兒,視線專注而柔和。看到對方明顯上揚的嘴角,俞銳有些不敢相信,轉頭問於慧:“他這是在笑嗎?”“是在笑,”於慧點頭說,“他很喜歡你。”俞銳有過一瞬的恍惚。他沒見過羅宇小時候的樣子。但可能血緣就是這麽神奇,時隔五年,在一張完全陌生的小臉上,俞銳感覺自己好像再次見到了羅宇。“思宇…”俞銳念出他的名字。微低下身,靠近他,輕晃了晃攥住他的小拳頭,俞銳輕聲說:“希望你一生平安,健康快樂地長大。”室外風大,老教授禁不住冷風。顧翌安預約了出租車,一路陪著周遠清出來,不遠不近,倆人站定在一樓落地窗前,正好看到這一幕。離得不遠,老教授一眼就認出來,還跟顧翌安說:“那是於慧,羅宇的母親。”顧翌安“嗯”了聲。他沒見過於慧,但答案並不難猜。視野裏,寒風席卷一地落葉,街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縷縷陽光從梧桐枯枝的縫隙裏穿過,籠罩在灰色小轎車的四周。許是畫麵過於美好,又或者,是畫麵裏的人太讓他沉醉。顧翌安久久地注視,一直沒舍得挪眼。看他那樣,周遠清玩笑道:“當初老師把你交到我手上的時候,肯定沒想到你會是個情種,不單是個情種,還給我找來這麽個麻煩。”顧翌安輕笑不語。主路口在整修,出租車沒那麽快進來,顧翌安扶著老教授,就坐在正對落地窗的長椅上聊天。十指虛虛地交握,長臂置於雙膝之間,顧翌安上身前傾,跟周遠清說:“我以前經常在想,俞銳他跟著我走上這條路,到底是對是錯。”“心疼了?”周遠清側眸看他一眼。顧翌安並沒有否認,坦白道:“以他的性格和天賦,如果不在醫院,不用背負太多責任,不被限製太多自由,也許會過得更好。”周遠清搖頭:“適不適合這條路,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醫生看醫生總是容易一葉障目,以前我也認為他不合適,性子烈,又容易意氣用事。”微微一頓,周遠清放鬆神情,接著又說:“可如今看來,也許在大多數患者心目中,俞銳才是他們最想要的那一類醫生。”顧翌安點頭,無不認可。沉沉歎息一聲,周遠清滿是感慨:“老師常說,所謂醫者,至仁至誠,至真至信,論及一時尚且很難,論及一生,能做到的更是寥寥無幾。”“其他人我不知道,但俞銳可以。”顧翌安說。周遠清偏頭看他一眼。這不是顧翌安平時會說的話。這話脫口而出,分量太重也太滿了,如若論及自身,顧翌安隻會沉默不語。但若輪及俞銳,他從不懷疑,甚至無比篤定,且堅信。周遠清未置可否地笑笑,忽而又道:“老師要是還在的話,應該會很喜歡他。俞銳這孩子身上有他老人家最喜歡的東西,這樣東西,哪怕你我都未必有。”顧翌安有過一秒的怔然。他不是不知道周遠清所指的東西是什麽,他當然知道,因為那樣東西,也是他最在意最珍惜的,捧在手心裏,視如珍寶。隻是他很意外,周遠清竟會看得如此透徹,甚至打從心底對俞銳竟會如此認可。他們坐這兒半天,司機打來電話,說已經到了。顧翌安扶著老教授起身,又送他出去。感應門出來,不偏不倚,俞銳送走於慧一家人,轉頭正好迎麵和他倆遇上。沒注意到有什麽不對,俞銳笑著過來,跟老教授打招唿,還奇怪他怎麽突然就過來了。周遠清沒應,看著他圍巾底下半遮半掩吊著的胳膊,滿是不悅地皺眉:“明知有危險還敢獨自過去,你是拿手術刀的,不是拿□□的。”沒看到還好,這親眼所見,尤其傷的還是右手,老教授既心疼又生氣。俞銳老實聽訓,笑著應下,還移步到他身前,伸手想扶他下台階。周遠清生氣,一巴掌給他拍開。師生仨人走到大門口,周遠清一路說了他半天。眼看周遠清都要走了,俞銳站他背後,到底沒忍住,還是說了一句:“抱歉老師,我又給您惹麻煩了。”周遠清一條腿邁進車裏又撤迴來。他扭頭看向俞銳,一手撐在車門上,一手握著手杖,問:“還記得以前我跟你說過的話嗎?”俞銳一愣。周遠清接著又說:“每個醫生心裏都有一盞自己的天平,如何衡量,如何取舍,沒有標準答案,誰也代表不了誰。”俞銳點頭,說記得。周遠清看著他,最後說:“所以不用跟我說抱歉,你隻需要問問你心裏的天平,讓它告訴你答案。”路口不能久停,司機按了按喇叭,周遠清鑽進車裏,隔著車窗又衝他倆揮了下手,走了。作者有話要說:關於那樣東西,叫純粹~第91章 摯愛出租車很快沒入車流,消失在視線範圍之內。送走老教授,顧翌安停在原地沒動。俞銳落在他身側兩步,看他身姿筆挺地站著,身上就一件單薄的襯衣外套白大褂,連一件厚點的外套都沒穿。大冷天的,室外趨近零下,吹著冷風出來,又在路口站半天,俞銳走上前,左手伸過去,碰了碰顧翌安垂在身側的右手,著實涼到不行。手背貼上大片溫熱,顧翌安不禁一怔,長指也隨之輕蜷了一下。眼前晃過一隻手,緊接著,俞銳掌心又貼上他額頭。稍許停留,俞銳手撤走後,顧翌安轉過身,和他麵對麵。對比試了試自己的額溫,俞銳看著他說:“有點涼。”四目相對,顧翌安視線半垂,盯著他不出聲。臉上雖然看不出任何表情,但俞銳明顯能感覺到,顧翌安此時看他的眼神,已經明顯不如早上出門時那般冷硬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執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木孑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木孑影並收藏執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