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俞銳被顧翌安盯久了,根本就扛不住,下意識撇開視線。左手垂落,俞銳解釋說:“這事兒真不是我故意的,我隻是想跟他單獨說兩句話,沒想怎麽樣,也沒想到對方會動手...”“沒想到?”顧翌安嗓音冷到極限,“有沒有危險你預判不到?你是第一天當大夫?還是當我第一天認識你,不知道你在想什麽?”“我”俞銳卡住了。倆人沉默地僵持,一時間誰都沒說話。心尖上放著的人,俞銳一個眼神動作,顧翌安就知道他在想什麽,甚至比俞銳自己還要清楚。顧翌安怎麽會不知道他的想法。也正是因為知道,他才會如此壓不住火,如此生氣又後怕。半天沒出聲,顧翌安轉身要走,俞銳連忙叫住他:“翌哥”顧翌安停在書房門口。沉吟一聲,俞銳說:“我當時的確思慮不周,可我真的也隻是想跟對方聊兩句,我知道你為什麽生氣,你氣我沒告訴你,也氣我獨自一人去冒險。”他站在背後,既坦誠又固執:“可哪怕危險隻有千分之一,我也不能帶你去,我不能也做不到,你要是出事,那會要我的命。”“我出事會要你的命,”顧翌安轉過身,當即一聲冷笑,“你出事就不會要我的命了是麽?”避開顧翌安灼熱的視線,俞銳沒答。漸漸地,顧翌安唿吸都變沉了,眉頭也皺得極深。“俞銳”顧翌安叫出他名字。俞銳這才抬起眼。卸下所有情緒,顧翌安臉上此刻隻有平靜,以及深深的無力:“你有沒有想過,在你每次毫不猶豫把我推開的時候,我會是什麽感受?”俞銳心頭一緊,沉默了。半晌,顧翌安轉身往大門走。領導還在科裏視察工作,顧翌安當時一聽俞銳出事,匆忙跟蘇主任打了聲招唿就走了,這會兒還得趕迴去。俞銳依舊定在書房。他聽著外麵的動靜,腳步聲來來迴迴,最後一聲關門,所有響動瞬間消失。巨大的空虛感緊隨其後,砸落下來,俞銳仰頭閉上眼。八院的保衛科反應很迅速,大門口聚眾鬧事的那幾個,很快就被控製住,直接送去了派出所。與此同時,那段被惡意剪輯過的視頻在網絡上快速傳播,甚至還有各大營銷號轉發,持續引導輿論發酵。不到半天,八院醫生打人事件傳得沸沸揚揚,還一度登上熱門新聞。鍾燁解決完醫鬧,又立馬趕到保衛科調取監控。沒過多久,陳放和顧翌安也來了。事發地點在監控死角,停車場的監控錄像並沒有拍到任何有用的畫麵。就在他們愁眉不展的時候,有同事過來,說他停在旁邊的私家車都裝著行車記錄儀。還不止一輛,周圍好幾輛車都轉了,各個角度都有,拍得還很清晰。通過這些視頻,不僅能看出是對方先從背後偷襲,還能拚接出整個事情經過,證明俞銳始終都在躲閃避讓,並沒有主動出手。視頻來迴播放,不停地減速又快進,顧翌安眉頭皺得死死地,薄唇抿成一條直線,全程沒說話。陳放臉色也很差,越看越上頭,火氣直躥腦門兒,愣是沒忍住罵了好幾聲髒話。他指著畫麵裏的那人,憤憤道:“就憑師弟的身手,若不是顧及在醫院,他這樣兒的,再來五個都不夠給師弟揍的。”鍾燁對著電腦還在一幀幀地看視頻,目不轉睛說:“這隻能說明他腦子還算清醒,真要是跟病人家屬動手,我們就算有理也說不清。”最近幾年,無論地方小醫院,還是各類省會一線三甲,醫鬧事件頻有發生。不過八院在鍾燁雷厲風行的行事風格之下,處理這類糾紛倒是遊刃有餘。隻要不是醫院方麵的責任,他態度向來強勢,眼裏從不揉沙子。哪怕是被投訴到上級,或者起訴到法院,他也絕對不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讓院裏矜矜業業的醫護人員寒心。視頻整理出來後,八院立刻對外發布公告,不僅對9床病人的情況作出解釋,還強烈譴責家屬暴力傷醫,集結醫鬧幹擾醫院正常運行。與此同時,公告裏還說,院方已將全部證據交由警方,並鄭重表示,八院對此類惡劣行徑絕不姑息。到了下午,陸續好幾輛警車一路警笛長鳴過來,直接把9床那幾個依舊守在醫院門口大吵大鬧的兒子媳婦,還有其他幾個親人家屬,一塊兒打包拉去了派出所。沒過多久,警方也發出公告,間接佐證了八院的說法。從事情發生到處理結束,短短不到一天,整件事如同一場荒誕的鬧劇,快速落幕且趨於平靜。外邊熄火了,家裏那股火還燒著。晚上睡覺,顧翌安還真就搬去書房。俞銳來迴在門口晃悠好幾趟,顧翌安理都沒理他,該看書看書,該睡覺睡覺。他倒是想跟到書房睡,可沙發床擠不下倆個人,何況俞銳肩膀還受傷,顧翌安就不可能同意。而且態度很明顯,顧翌安之所以跟他冷戰,就是沒打算讓這事兒輕輕鬆鬆地揭過去。無計可施,更不敢硬碰硬。沒辦法,俞銳最後隻能獨自迴屋,躺他的冷板床。他肩膀隻是脫臼倒不算多嚴重。但軟組織有挫傷,肩膀到胳膊腫大好幾圈,固定帶悶著又癢又難受,搞得他前半宿隻能平躺著屬羊消解疼痛,基本就沒怎麽睡著。好不容易蓄起來點睡意,翻個身還拉扯到右肩,疼得他立馬清醒過來,還下意識地喊出一聲。顧翌安也沒睡著,連門都故意沒關。聽到動靜,他很快就過來,前後都沒超過一分鍾。房間頂燈按亮,顧翌安走過去,臉色陰沉:“疼麽,哪兒碰到了?”“沒有,”俞銳硬撐著坐起身,“就剛轉身拉到一下,不疼。”顧翌安垂眼看他。房間頂燈明暗有三檔,此時開到最亮,俞銳額頭上頂著一層細密的汗珠,金瑩剔透還帶反光。何況隻一眼,顧翌安看他胳膊就不對,明顯比白天腫了好幾圈。疼成這樣還嘴硬。顧翌安看他半天,眉心越蹙越緊,鼻息都變沉了。他轉身就走,出門沒幾分鍾又進來,拿著幾包冰袋放床頭櫃上,冷著臉,丟下一句:“要麽冰敷,要麽你自己忍著。”畢竟傷筋動骨,還是二次脫臼。第二天顧翌安看俞銳準點起床,沒等他開口,直接就說:“這段時間不用你去醫院。”右手不能吃力,俞銳費勁半天換好衣服,轉頭一愣。不去醫院怎麽成,手術做不了,查房門診還是得去的。何況就算不手術,他手上還有一堆術後需要照顧的病人,根本就不可能在家呆著。“你的手術我給你接,你的病人我給你看。”顧翌安扣著襯衣紐扣,打消他的顧慮。俞銳還沒開口,顧翌安接著又說:“我已經跟張副院長說了,今天開始正式調迴神外,你要還想留著你那隻胳膊,就老實在家呆著。”俞銳一句話沒說,路就被堵死了。顧翌安看他一眼,也沒再管他,長臂一揮穿上西服外套,而後拿起玄關櫃子上的車鑰匙,開門就走。調職申請是昨天提的。張明山本意就希望顧翌安能去神外,以前是顧翌安不願意,現在本人主動申請,他更是求之不得,看都沒看,立馬就批下來。工作交接也很快,昨天下午就辦完了。顧翌安在腫瘤內科的工作並不多,重心一直都在cot103的項目上,接手的病人也僅限於參與試驗的受試者。車到醫院,電梯直達五樓,顧翌安長腿大邁,往神外辦公室走。早交班時間都已經過了,他一路過來,發現本該喧嚷嘈雜的病區走廊,今天莫名有些低沉。連護士站裏的小護士,還有綜合辦公區裏或站或坐的好幾名醫生,全都蔫頭耷腦,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停在綜合辦公區,顧翌安曲指扣在侯亮亮辦公桌上,發出“篤篤”兩聲悶響。侯亮亮抬頭:“顧大神?”顧翌安“嗯”了聲,跟他說:“把你俞哥手上的病人資料全都整理一份給我拿,另外他這兩周的手術安排也一並列給我。”侯亮亮點頭應下,彎腰從桌子底下翻出一本厚厚的文件夾,遞給顧翌安。顧翌安接在手裏,隨手翻開。“那個...”侯亮亮支支吾吾,滿臉糾結。顧翌安看他一眼,說:“這段時間我會接手你俞哥所有的工作,有什麽問題,你可以直接跟我說。”摸著腦袋猶豫半天,侯亮亮還是沒忍住:“其實我是想說,俞哥的新聞,大神你看了嗎?”“新聞?什麽新聞?”顧翌安闔上手裏的文件夾,抬起眼。侯亮亮掏出手機,很快按兩下,反手遞過去。內容都還沒看全,顧翌安眸光隻輕掃屏幕一眼,新聞頁麵最上方的幾個大字,瞬間讓他臉一沉,連眉心都狠狠蹙起來。醫鬧的問題解決了,引發的輿論風波卻並沒有真的過去。剪輯視頻發到網上,9床家屬並沒有直接提及俞銳名字,畢竟他們最終目的是向八院要賠償,點名點的也是八院和八院神外。八院正式公告以及警方通報也都刻意模糊了俞銳的名字,統一以八院神外某醫生代稱。所以最初並沒有人知道,視頻裏的醫生姓甚名誰。可不知是誰,將視頻截圖後放大,還認出那人是俞銳。於是,很快便有人扒出俞銳的個人信息,同時也將五年前一篇和他有關的舊聞給翻了出來。侯亮亮給顧翌安看的正是當年那篇新聞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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