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是,也不算是。”侯亮亮說。倆人均側眸看向對方,視線相碰,候亮亮笑容漸漸明亮,笑意從嘴角暈染到眼尾,而後說:“我其實是因為俞哥最後的一句話,才開始對學醫產生興趣。”顧翌安淡淡挑起眉梢。“俞哥那天走之前,我問他為什麽學醫,又為什麽選擇神外,”侯亮亮抬起手,食指輕點在太陽穴,“他當時就像這樣,指了指自己,然後跟我說,因為這裏麵,也有我的宇宙星辰。”那時的俞銳甚至沒轉過身,西服外套隨意搭在肩上,隻是微微側著下巴,用眼角的餘光看向他。可當候亮亮看著那根手指輕點在太陽穴,看著那張被夜色勾勒出的側臉輪廓,以及說這句話時,俞銳嘴角輕扯漾起的那抹短暫且輕痞的笑意。不知為何,候亮亮就像被一股無法抵擋的魔力吸引,久久地傻愣在原地。因為這裏麵,也有我的宇宙星辰。就是這樣一句話,還有俞銳漫不經心地抬手一指,在那一刻,像是一場炸裂在天空五彩斑斕的焰火,瞬間點亮了侯亮亮。甚至不止是侯亮亮,就連顧翌安也怔愣在原地。他眼底微動,輕仰起頭,將視線落入茫無的夜空,緩緩闔上眼,卻止不住睫毛簌簌地顫動。俞銳這句話別人也許聽不懂,顧翌安卻不可能不明白。因為很久以前,是他告訴俞銳,這就是大腦裏的億萬星辰,它始終就在那裏,但你得走向它,走向它的宇宙深處。倆人均是一陣沉默。過了好一會兒,侯亮亮才又哈哈笑出兩聲說:“其實,我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說,但就是....”侯亮亮摸著腦袋,試探認真措辭:“我覺得吧,俞哥這人有一種天然的魅力,總是會讓人忍不住靠近,而且越是靠近,你又會發現他越能吸引你,然後不知不覺沉醉其中。”“我明白。”顧翌安淡淡點頭。“是吧!”因為得到認同,侯亮亮眼裏閃著驚喜。“之前驍哥讓我去考古,後來我真的找遍醫大以前跟他有關的論壇和貼吧,俞哥真的好帥,籃球打得又酷又颯,還會組樂隊開演唱會。”“我後來才知道,他居然是放棄華大物理係重新參加的高考,而且還是以全國第一考進醫大。”侯亮亮越說越興奮,“我簡直都在想,這世上有什麽會是他做不到的。”聞言,顧翌安舉起手裏的杯子,淡淡喝下一口清水,笑笑說:“不會,隻要是他想做的,就都能做到。”侯亮亮點頭如搗蒜:“我也是這麽認為。”他往後瞅了瞅推拉門裏麵,然後歪著身子靠近顧翌安,手背半掩著嘴,小聲說:“就算俞哥跟我說,醫生是天上的星星,每顆都能亮,但在我眼裏他也一定是最亮的那顆。”這話出口,侯亮亮脊背一繃又感覺不妥,於是連連擺手解釋:“我說這句話的意思,不是說大神你不厲害啊,你肯定不比俞哥差。”顧翌安根本沒在意這個,抬手打斷他:“沒關係,我明白。”“那就好。”侯亮亮拍拍自己胸口放鬆下來。“說了這麽多,好像亂七八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表達得夠不夠清楚。”“不過,不瞞你說,隻要有俞哥在,我好像就一直都有動力,一直都能看到方向。”侯亮亮偏頭看著顧翌安,手指向天上那顆北極星,“就像旅途中的人,隻要看到北極星,就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在哪裏,永遠也不會迷路。”顧翌安垂眸下去,視線落在侯亮亮的臉上,然後聚焦到他的眼睛。從侯亮亮閃動的睫毛,還有他清亮澄淨的眼底,顧翌安能夠看到對方最直白最熱切的喜愛和崇拜。很難說,這種喜歡和崇拜因何而起,甚至也許不過是源於個人的自我想象。可顧翌安卻從侯亮亮的眼裏,從他斷斷續續的敘述中,接收到一股無法言說的感動。人生何其短暫。煙火即使再耀眼,也不過隻在瞬間絢爛,可倘若就在這一瞬間,理想能夠彼此點亮,熱愛能夠彼此吸引,那是何等的幸運。也是何等的,來之不易。第29章 打賭因為處理下午的突發意外,俞銳來得晚。他也不是自己一個人來的,下班前電梯裏碰上霍驍,對方死活非要跟過來湊熱鬧。倆人一前一後推門進來,包間兩張大圓桌,不多不少就剩兩個位置,還分別在隔桌相望的曹俊和顧翌安兩邊。也不知道是哪位人才安排的這座位,顧翌安往這邊看一眼,俞銳原本伸出去的腿都撤了迴來,感覺自己好像坐哪兒都不合適。還好身邊有位自來熟。沒等俞銳開口,霍驍便毫不客氣地反手衝俞銳指了指另一邊,然後徑直就往顧翌安身旁的空位走。菜是早就上齊了的,之前搬來的啤酒喝光後,陳放又讓服務員新搬來兩箱,俞銳到的時候,掃眼一圈,酒瓶子倒一地,連白酒都空了好幾瓶。二兩黃湯下肚,酒量不好的幾位已經開始頭暈目眩,嘴裏“叭叭叭”地扯犢子聊閑天兒。從門診趣事到大學生活,吹著酒瓶拍胸口,一會兒感歎今朝,一會兒又在追憶從前。聊著聊著,話題開始跑偏,最後不知不覺拐到個人感情問題上。說到這兒,滿屋子大老爺們就都有點沉默了。在座的醫生年齡有三十多的,也有二十多的,結婚戀愛的隻占少數,還基本都是從自己同學同事堆裏找到的對象。沒辦法,醫院的生活實在太規律,手術門診兩點一線,生活圈子死板且固定。不僅常年無休,就連平時僅有的那點休息時間,也得貢獻給課題論文,以及各種大大小小的論壇會議。別說談戀愛了,忙起來的時候,他們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嘴裏砸吧著熟悉的味道,酒勁兒再一上頭,再堅強的老爺們兒,難免也會懷念一下逝去的青春。有人紅著臉感慨:“醫生這個職業把我給毀了,想當年大學那會兒,我也算是有點人氣的,誰能想到,現在連個女朋友都找不到。”說話的醫生天生一副好嗓門兒,五官也算得上端正,屢次相親屢次失敗,總也逃不掉單身的命運。“切”隔壁桌有位醫生順手抓過一包紙巾丟他身上,開著玩笑說:“別說你了,學醫之前誰還不是班草校草啊,看看咱這頭頂再說話。”“去你丫的,會不會說話。”一句話中傷無數,惹來群嘲。笑完後,有人再歎氣:“要說這事兒吧,還是得分人,你看看咱俞哥,甭管是現在八院還是當年在醫大,人氣隻增不減,壓根兒就不會有咱這種煩惱。”“唉,這話可丁點兒沒說錯。”“我也同意,俞哥當年確實是帥到招人恨。”醫大臨床學院分五年製八年製,有本科直博的,也有考研後進來的。所以,關於俞銳和顧翌安大學時候的事,整間屋子裏知情的少,不知情的反而占大多數。不過即便是不知情的,就俞銳以前那張揚的程度,有關他的事自然也聽說過不少。酒壯慫人膽,講到興頭上,大老爺們兒說話也沒個把門兒的,嘴裏一禿嚕就提到當年。有人筷子‘叮叮當當’敲碗邊上,站起身附和:“在我有限的記憶裏可還記得,當年咱醫大貼吧裏,置頂帖就是俞哥的演唱會視頻,我靠,那場麵可不輸咱傑倫,又帥又酷,簡直牛逼。”“醫大貼吧都淘汰多少年了,你上哪兒看到的啊?”“哪兒看到的我倒是忘了,不過放哥和顧教授肯定見過,我視頻裏還看到他們來著。”那人隔著半張桌子的距離,眼睛看向顧翌安,但沒敢問,最後還是扭頭衝對桌的陳放喊:“誒,放哥,你就說我記得有錯沒錯?”看熱鬧的人紛紛轉頭過去。“你問我啊?”陳放咽下嘴裏幾顆花生米,抬起胳膊指了指俞銳,“本人都在那兒呢,要問也是問你們俞哥去。”俞銳進來時,大家都在喝酒,根本沒誰注意到他,這會兒被陳放一提醒,滿屋人才發現他已經到了。但俞銳沒吱聲。別說顧翌安不在的時候,俞銳都從不聊這些。現在顧翌安還在他對麵坐著,俞銳更是不想聊,甚至聽他們提起的時候,全程都沒接過話,連嘴角都是抿緊的。可左右兩邊包括另張桌子的人全都起哄喊“俞哥”,“說兩句俞哥”,“俞哥求解答”。俞銳被吵得心煩,視線抬起來,瞥掃到對麵。很明顯,顧翌安靠在椅子上也在看他,姿態像是和旁觀者無異,也在等著他開口。距離不算近,加上水晶燈落下的光線昏黃,以至於顧翌安臉上的表情,俞銳並不能看得太清楚。隻隱約能感覺到對方唇角是微微揚起來的,像是掛著一抹清淺冷冽的笑意。四周叫嚷聲不斷,俞銳收迴視線,垂眸抿了下唇,而後低低地笑出一聲,才說:“喝高了吧,聊什麽當年,搞得跟你七老八十了一樣。”“喲喲喲,這就是承認了是吧?”那人追著俞銳不放,繼續煽風點火,“那俞哥你可得給咱唱一個,他們那幾個看過現場的不算數,我們這還有一大波人,別說看了,連聽都沒聽過呢。”俞銳沒說話,嘴唇抿緊又蹙眉,臉上也漸漸不悅起來。有眼力見兒且還算清醒的知情人,看到他這表情,立馬開始解圍:“唱什麽唱,平時怎麽沒見你這麽能說,要唱你來。”“嘿嘿,我唱也行,隻要你們願意聽。”對方顯然已經喝多了,順著台階就下。話題雖被岔了過去。俞銳表情依舊沒變,他也沒出聲,視線像是虛焦了一樣,隨著圓桌左右轉動。沉默小半天,他抓起手邊的啤酒,整杯喝下。霍驍全程漫不經心地吃東西,靜坐著圍觀了這出好戲,到這會兒才將注意力從俞銳身上收迴來。他又偏頭看眼身側的人,而後提起酒杯:“又見麵了,顧教授。”顧翌安視線輕瞥向他,舉杯輕碰,淺飲下一小口。杯子重新放迴桌麵,顧翌安忽然想起鋼筆的事情,於是出聲道了句:“謝謝。”霍驍怔愣著看他一眼,隨後嘴角漫不經心地輕扯了下,沒多說,也沒問他謝什麽,繼續捏著筷子吃他的菜喝他的酒。屋子裏鬧哄哄的,三三兩兩攬著肩膀稱兄道弟說胡話,喝多的人則趴在桌上東倒西歪,嘴裏獨自喃喃自語。這樣的畫麵,對於顧翌安來說,既陌生又熟悉。如果入目的身影全部都從襯衫西褲調換成t恤牛仔,他可能真的會誤以為,自己此刻參與的,不過是某次學院活動過後,大幫同學相約出來放鬆的一次聚餐。甚至恍惚間,顧翌安腦子快速閃過某些片段擁擠的人潮中,絢麗的燈影下,舞台上衝他輕抬手指,唇角微勾,笑容肆意又張狂的明亮少年。那是印刻在他記憶深處,永遠也無法抹去的畫麵。顧翌安淡淡向對麵的人掠去一眼,驀地開口:“聽陳放說,你和俞銳是中學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