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去和病人家屬溝通吧,我的意見就是馬上手術。”俞銳最後跟產科醫生說。產科醫生點頭應下:“行我知道了,謝謝俞主任。”從昨晚到現在,俞銳也就在車上湊合睡了幾個小時,這會兒再看窗外,夕陽沒過最後的天際線,餘暉漸漸都淡了。忙的時候不覺得,真坐下來,僵直的肩膀貼到椅背上,俞銳感覺自己整個人都快要累散架了,連太陽穴都在抽著疼。他抻了抻胳膊舒展背部肌肉,食指指節抵在眉心壓下倦意,睜眼時才發現,陳放居然還坐在沙發上沒走。俞銳都沒注意,還有點納悶兒:“放哥你還在呢?還有事兒?”“有點。”陳放都坐沙發上半天了,就等著他正事兒聊完,聊點別的。俞銳坐的是辦公桌背後的椅子,他轉了一下椅輪,麵向陳放眨了下眼睛,而後挑起眉毛:“公事兒還是私事兒?”陳放哈哈笑起來,也不跟他繞彎子,直接就問:“這次研討會,翌安也去了吧?”“嗯。去了。”俞銳點頭起身。大巴車司機的情況還不明朗,俞銳今晚肯定得在醫院看著。他從櫃子裏拿出咖啡豆和咖啡機,準備給自己泡杯咖啡:“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還來問我幹嘛。”醫大校友遍布各地,校友群和朋友圈消息流通是最快的,顧翌安迴國的事,當天晚上陳放就已經知道了。但他這會兒要問的顯然不是這個。陳放試探道:“我聽迴來的同事八卦,說是翌安身邊有別人了?”俞銳歪頭看他。別人八不八卦,俞銳不知道,反正這會兒陳放瞪著兩隻眼珠子,明顯看著比誰都八卦。“應該是吧。”俞銳迴了聲。咖啡機嗡嗡的聲響很大,轉了沒一會兒就停了。俞銳又從櫃子裏拿出咖啡杯,先給自己倒了一杯,接著又問陳放:“要喝咖啡嗎?”陳放心道喝什麽咖啡,你還有心思喝咖啡。他忍住翻白眼的衝動,看俞銳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眉心輕擰起來:“不是,你都不意外?”“我意外什麽?”俞銳攪動咖啡杯,閑適地靠在辦公桌上,“有人喜歡他,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嗎?”那可是顧翌安,無論走到哪裏都是最耀眼的顧翌安。俞銳抬起咖啡杯,視線落在杯麵氤氳出來的薄霧上麵,他很輕地吹了一下,白色水汽瞬間消散。“廢話,有人喜歡翌安我自然一點都不意外。”陳放懶得跟他打太極,“我意外的是,他會選擇別人。”俞銳聞言一愣。陳放盯著他,滿臉關切道:“師弟,你老實告訴我,你到底怎麽想的?”“沒怎麽想,挺好的。”俞銳輕扯嘴角笑了笑,“有人陪著,至少這些年他不是一個人。”“可是你...”陳放還沒說完,俞銳便抬手打斷,“那是我的事,跟他無關。”說完,他放下咖啡杯,轉過身背對陳放,又道:“放哥,我們分開十年了,沒道理還要求他活在過去。”這話陳放聽了心裏發酸,堵得慌,他還是看著俞銳,卻又不知道該說點什麽。最終,陳放擺擺手,默然地歎下一口氣,然後起身走了。作者有話要說:從大學到八院,總有一種穿越感,哈哈o(n_n)o第15章 孽緣早交班時間還沒到,神外辦公室連著病區一片已經吵上了。侯亮亮敲門進來時,俞銳正趴在桌子上補覺。光看他襯衣褶皺堆疊在臂彎和肩膀兩側,就知道他保持這個姿勢挺久了。不過沒睡太熟,門被推開,俞銳就醒了。走廊嘈雜的叫嚷隨之撲麵而來,俞銳仰靠在椅背上,拇指抵著太陽穴揉了揉眼睛,問侯亮亮外麵怎麽迴事。侯亮亮就為這個來的,他說大巴司機的兒子兒媳正在病房門口大吵大鬧,說醫院掙他們老百姓的黑心錢,手術開刀好幾次,人還昏迷不醒。聽他說完,俞銳起身摘下衣帽鉤上的白大褂,長臂往後一揮套到自己身上。他戴上胸牌往外走,問:“通知醫務處了嗎?”“通知了,但現在剛好遇上交班時間,醫務處的人還沒到。”侯亮亮緊隨其後,走路都帶小跑,才能勉強跟上他偶像的兩條大長腿。“還沒到?”俞銳邊走邊說,“鍾燁這人,搞突擊檢查的時候倒挺利索,解決麻煩的時候又磨蹭上了。”“鍾主任不在,說是去東院那邊了。”侯亮亮解釋說。說話的功夫,兩人已經來到鬧事區域。過道並不寬敞,又聚集了一大波人,俞銳費勁地扒開人群擠進去,大巴司機的兒媳此刻正舉著手機,衝著醫護人員的臉挨個錄像。“來,讓網友們都看看啊,看看這群白衣天使到底是怎麽吸人血的。”她邊錄邊哭,一臉憤慨地說,“住院不到一周就花了十幾萬,我公公可是人民英雄啊,他們就這麽訛我們老百姓的血汗錢嗎!”“女士,有關費用的問題,您要是有疑問可以向醫務處反應,每一項收費我們都是有單據可查的,實在不行,您也可以向有關部門反應。”薑護士是病區護士長,擋在幾名小護士前麵,耐著性子把剛說的話又重複了一遍。“反應?你們都是一丘之貉,我爸明明都快好了,突然又被拉到手術室,明明可以用利尿劑,你們卻非得用什麽高壓氧艙,我要找記者曝光你們,我要見報上電視。”這對夫妻也是奇葩,當爹的還躺在監護室,兩口子已經鬧上了。司機的兒子衝薑護士大喊,還撩起袖子往前衝,俞銳一手擋在他前麵,偏頭示意薑護士領著科裏小姑娘往後退。“我認識你,姓吳的就是你護的,你還趁我不在,忽悠我媽,讓她簽什麽二次手術同意書。”他嗓門兒拔高,拉過他老婆的手,把手機懟到俞銳麵前,“拍他,就是他,他就是主刀大夫,是他們這兒的頭。”俞銳動都沒動,甚至微躬下身,衝著鏡頭扯了扯唇角,點頭道:“我是主治醫生沒錯,你父親是英雄也沒錯。”“你剛說想上電視對吧?”俞銳掏出手機,從通訊錄裏翻出某個號碼撥出去,“這樣吧,我幫你聯係一下電視台,應該能滿足你們的需求。”全場瞬間雅雀無聲。夫妻倆還沒反應過來,那邊電話已經接通了,俞銳大致講了下情況,對方應該是答應了,俞銳掛斷之前還笑著道了聲謝。看熱鬧的人開始嘀咕,俞銳電話講完,醫務處的人也到了。俞銳跟對方大致講了下情況,又麵向鬧事的兩口子說:“有什麽要投訴的可以跟醫務處反應,也可以等記者過來爆料,但醫院不是菜市場,不要影響醫護人員辦公,更不要影響病人休息,否則我們會直接通知保衛處請你們出去。”扔下這句話,俞銳便走了,他今天事情一大堆,沒工夫在這兒耗著,其餘的都交給醫務處去解決。剛好,俞銳要去監護病房看看大巴司機的恢複情況,侯亮亮一路跟著他,狐疑地問:“俞哥,你真通知記者了?”“你猜?”俞銳腳步都沒停。“可我們為什麽不用利尿劑,高壓氧艙費用的確高很多,尤其還是單人用的監護艙。”侯亮亮又問。“大部分患者的確更適合用利尿劑,但這位患者不耐受,還有不良反應。”俞銳解釋說,“昨天病人出現低鈉和電解質紊亂,就是因為停了高壓氧,轉用利尿劑。”藥物不良反應在病程裏一般都有記錄,住院醫不可能不知道,但大巴司機的病曆侯亮亮也看過,裏麵並沒有提到這個。侯亮亮腦子轉得飛快,很快反應過來:“那濤哥他....”旁邊來往都是人,才說半句,侯亮亮連忙捂住嘴,把聲音壓低,“所以俞哥你是因為這個,才把濤哥調走的嗎?”俞銳未置可否,摘掉胸牌,刷卡邁進監護病房。-------孕婦最終還是轉到了神經外科,俞銳到病區巡房,問她視力如何,能否看清他的臉。“勉強能看到一點,但是一片模糊。”孕婦摸著肚子,雙眼失焦地麵向他,整個人都懨懨的。俞銳掏出眼底鏡,調節好刻度盤,俯身下去檢查她的視網膜:“向前看,不要直視光束。”眼底微小的血管和顱內血管的情況很相似,視網膜檢查可以大概了解腦內腫瘤處於什麽樣的狀況。還算欣慰的是,患者視神經末端並未嚴重受損,視網膜血管狀況也尚可。俞銳站在床尾,手裏翻閱著病例和ct報告,跟病人還有病人家屬說,情況還不錯。但和視力相比,當媽媽的顯然更關心孩子。她撐著胳膊讓她老公把自己扶起來,滿臉焦急地問:“俞醫生,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會怎麽樣?”因為視力下降,她隻能大概看清俞銳的輪廓,說話時睫毛和眼球都在不安地顫動,雙手也亂抓一氣,最後抓住了俞銳的衣袖。被她這麽拽著,俞銳身子隻能歪到一邊,他把病例交給侯亮亮,下巴抬了抬,示意對方掛迴床尾。“胎兒情況目前正常,腫瘤切除後,產科醫生會立刻給你做剖宮產手術。”俞銳適當放低聲音。“可是他還不足月,好幾次檢查都不好,前段時間我還摔了一跤,萬一到時候出現什麽意外....”孕婦一直抓著他的袖子,情緒有些激動,說話時肩膀都在不安地發抖。俞銳任她拽著,俯身平視她的眼睛,平和著語調,語速也放緩了:“胎兒是最能感知到母親情緒的,你害怕他就會害怕,你勇敢他也會跟你一樣勇敢。”孕婦怔忪兩秒,這才鬆手:“我知道了醫生,我聽你的。”說著,她便摸著自己的肚子,試圖讓自己放鬆下來。孕期的女人免不了情緒化,俞銳站起身,招手把她丈夫叫出病房。那是一個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守著醫院熬了好幾天,此刻滿臉疲憊,眉心和鼻梁都冒著油光,肩膀也有氣無力地沉著。“醫生,手術是不是有什麽風險?”男人忐忑地問。“任何手術都有風險。”俞銳實話實說,“我不能保證她的視力一定不會受影響,但患者情緒很重要,不管是對她而言,還是對你們的孩子而言。”這種公事公辦的話,對病人家屬來說並沒有什麽安慰。侯亮亮跟在俞銳旁邊看著,明顯見對方臉色更差了。“我太太她有點產前焦慮。”男人強撐著提起一口氣,“您放心,我會再去開導她的。”俞銳點了點頭,沒再多說。倒是男人走後,侯亮亮小聲問俞銳:“俞哥,這個手術對你來說應該挺簡單的,你怎麽不跟他們說得稍微樂觀一點?”“簡單?關顱之前沒有一台手術可以說簡單。”經過護士站,俞銳順手按下兩管消毒液搓洗雙手。“更何況…”他停了一下,側身讓開撐著走廊扶手路過的病人。“更何況什麽?”侯亮亮追問。“記住這句話,”俞銳偏頭看著他,“帶有情緒色彩的話,還有絕對的話,醫生都不能說,我們隻能說盡力。”侯亮亮站得板正,又問他“為什麽”。走廊盡頭有人向俞銳揚了下手,俞銳衝對方點了點頭:“因為醫生是人不是神。”隨後,俞銳邁開長腿,往對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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