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晚剛把二三十人的隊伍帶離班德長官的視野,就聽到隊伍中間一陣哀嚎:


    “啊啊啊,兩圈啊,前幾日一圈就夠折騰了,還兩圈!殺了我算了吧啊啊啊……”


    “別嚎了,越嚎越費勁!你多學學咱們安柒,雖然個子小,但一聲不吭地跑在最前麵,比你整天瞎嚎要能耐多了!”


    “就是,安靜點兒!就你最鬧騰,吵得我腦仁兒疼。”


    山中的樹木草地綠得幾乎能抹下油來,空氣是厚重而幹燥的,緊緊攏在周遭,讓人無處遁逃。瓦藍的晴空上,懸著一輪炙熱的太陽,烤得沈晚汗如雨下。小臉紅撲撲的,看起來倒是比先前氣色要好;可一張櫻桃小嘴卻比麵粉還白,襯著眼袋下的淡淡青色,顯得無比憔悴。身側的亞爾曼見此,皺了皺眉。他是老兵,本來不用跟著跑,可看著安柒這小子的狀態感覺不大對勁,想想還是跟著了。他擔心地輕聲詢問道:


    “安柒,你真的沒事?如果真的很難受,就別逞強了,沒人會說什麽的。”


    “沒事,我沒事。”沈晚氣喘籲籲地道。說完,臉色又是一白。她感覺此刻的腦袋如同一隻陀螺,雖找不著東南西北,卻仍不知疲倦地高速旋轉著,不止不休。太陽穴突突地跳著,她眼冒金星,身子一晃,卻很快被自己正了迴來。不能……我不能倒……她極力克製住眼前的混沌,卻感覺胸腔的氣體越來越少,耳邊模糊地傳來亞爾曼的喊聲:


    “安柒,深唿吸,深唿吸!”她如抓到救命稻草的落水人,大口大口地吸入空氣,眼前的黑意褪去,頭痛感減緩了許多。


    還好,還好……她的心“咚咚”地跳著,似要跳出胸口。


    “安柒,你和我去隊尾斷後!”亞爾曼的語氣不是建議,而是命令,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沈晚知道他這樣是為了幫自己,若是真的撐不住了,在最後沒人看到,至少隊伍不會因她而產生混亂。她扯出一絲感激的笑,道:


    “好。”


    接下來的一圈不似沈晚想象中那麽難熬,因為全程,她基本上都處於渾渾噩噩的狀態,幾次要倒下,都被亞爾曼及時扶住。她聽到他無數次歎息,卻隻能迴以一個無奈的笑,繼續跑著:她不會允許自己這樣放棄。


    隊伍行進速度漸漸放緩,終於停了下來。當班德一聲“解散!”過後,一部的新兵幾乎全部累得倒在原地。沈晚咬牙,一停下來,頭中嗡嗡嗡的疼痛感就突然強烈起來,似要把她的腦袋都破開了去。她跌跌撞撞起身,朝營帳挪去。亞爾曼見此,喘著粗氣就跟在她身後,活像隻護著自己雞仔的老母雞。


    沈晚每走一步,就感覺自己的頭沉重一分,腳跟掛了兩個巨型秤砣般挪不開步。她離軍帳不過五丈遠,卻感覺自己走了一個時辰之久。視線模糊間,她終於看到了營帳門的細縫。她勾了勾唇,幾乎在進去的瞬間,失去了意識。


    “安柒!!”亞爾曼瞪眼,低吼了聲,快速接住軟軟倒下的沈晚。怕被其他人看到落下話柄,把她往床上一放,就急遽地跑去叫大夫。


    那大夫被亞爾曼匆促地拖進帳中,俯身把手往沈晚腕上一搭,眉頭擰了擰,突然迅疾地抽手。亞爾曼見此,焦急地問:


    “大夫!怎麽迴事,安柒他有什麽事嗎?”


    “這……這……問題倒是不大,勞累過度引起的發熱,需要好好靜養幾日。”他頓了頓,繼續道:“額……隻是,隻是……”他說到後來,突然開始結巴,額頭冒汗。


    “怎麽了你倒是說清楚啊!”亞爾曼急得大吼。


    “這分明是個女子啊……”


    “……”


    女子……


    亞爾曼聽到這兩個字,瞬間像石雕般靜止了。心中竄過千百條訊息,他混亂得抓不住一條。臉上的表情一時間千變萬化。


    他聯想到之前的種種:聲音清脆動聽,身材嬌小,體質虛弱,似乎……也從未與大家一起洗過澡。他隻以為是富家子弟有的一些古怪毛病,也沒起疑。沒想到竟是如此!!!可她膽子也忒大了,一介女子隻身來到軍營,堅持參加那些壯漢都吃不消的訓練不說,還敢與科少叫板!雖是女兒身,卻不知比那些個堂堂七尺男兒要強硬上多少!他當時,不就是看重她身上勇敢無畏的性格,才想與她深交嗎?


    盡管亞爾曼覺得這個事實難以接受,也無法理解,但心中除了驚歎外,再無他想。待情緒穩定後,他壓低聲音,盯著那大夫,沉聲威脅道:


    “此事,你知我知,絕不可讓第三人知道。聽清楚了嗎?”


    “知......知道了。”大夫也一臉的不可置信,趕忙答應,轉身就走。他也算是個聰明人,這女子能夠進焰軍一部而不被發現,一看就是背後有靠山,且來頭不小。他又如何會因此失言而置自己與家人於危險之地呢?


    亞爾曼自然也知曉這點,便沒有過多擔心。猛然間,他又想起先前安柒無所畏懼地對峙科少,心下不由得一驚:安柒她……不會真的比科少地位還高吧?若真是如此,放眼火族上下,地位比大祭司還高的,便隻有……王上?!!那安柒…難道是公主殿下?安,是公主的名;而柒,正好是她的排行……他被自己的推測嚇了一跳。突然又迴憶起那日科少找安柒麻煩的起因,不就是覺得,她長得有幾分像公主嗎?


    他不細想還沒什麽,一想,所有事情聯係起來,真是不可思議極了!亞爾曼細細地端詳著安柒的麵容:長而卷翹的睫毛微微顫抖,雪白的肌膚上,一張櫻桃小嘴奪人眼球,若是沒有那短發,分明就是個女子模樣!


    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亞爾曼暗忖:唉,自己真是榆木腦袋!一直把她當男子看,竟從未往這方麵想過。現在一看,安柒簡直就是公主殿下啊!也難怪素來崇拜公主的科克如此嫉妒了。他要是知道自己討厭的小白臉就是他心心念念的人,真不知道會露出什麽表情。亞爾曼想到這兒,嘴角勾了勾。見安柒額頭上直冒冷汗,歎了口氣,輕手輕腳地出帳給她抓藥。


    ……


    沈晚置身火海,熱得窒息。突然,她前方出現了個站立的高大背影,熊熊火光從四周襲來,那人卻靜如止水,仿佛與大火合二為一。她驚恐地大喊:


    “喂!你瘋了嗎?快過來啊!”


    “聽到了嗎!再這樣下去你會死的!”


    無論沈晚如何叫喚,那人都置若罔聞。她極力睜開被濃煙迷住的雙眼,看到男子剛毅的側臉,如此熟悉,她瞳孔一縮,嘶聲大喊:


    “北宮!!!”


    ……


    沈晚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突如其來的亮光讓她不適地眯了眯眼,耳邊傳來亞爾曼擔憂的聲音:


    “安柒,你終於醒了。你發熱得厲害,又一直噩夢不斷,昏睡了一天一夜。現在感覺怎麽樣?”


    “這是哪兒?”她喉嚨一陣疼痛幹燥,不適地咳了咳。


    “軍醫處。”


    “水……”她沙啞著嗓子道。


    亞爾曼急忙遞過,沈晚喝完了整整一杯,清了清嗓子後道:


    “亞爾曼,我沒事了,謝謝你的照顧。”話音剛落,她才意識到自未加修飾的聲音,原本細軟的聲線暴露無遺。她抿了抿唇,正想著該怎麽解釋,就聽亞爾曼說:


    “我都知道了,安。”


    沈晚猛然抬頭,一雙藍眸中湧過驚異、懊悔、無奈……她抿了抿唇,一言不發。


    “參見公主殿下,亞爾曼先前不知是公主,若有冒犯,還請殿下恕罪。”沈晚聽聞“公主殿下”四字,環顧四周後,急聲道:


    “你小聲點兒,別被聽到了!是我自己要瞞著,你道哪門子歉啊。”


    “公主殿下放心,亞爾曼發誓不會告訴任何人,那給您把脈的大夫我也已經安排妥當,您不必擔心。因為正逢休息日,您昏迷的事,也沒人知道。”


    沈晚聽他一口一個公主殿下,又您啊您的,急了:


    “別說了你!該怎麽叫還怎麽叫,什麽公主殿下……”


    “是。”亞爾曼看她這副擔心的模樣,憋著笑道。


    “啊……我睡了一天一夜?”她似想起了什麽,一邊念叨:“糟了糟了糟了……”一邊急匆匆地下床就要往外跑,被亞爾曼叫住:


    “安柒!一部新兵晚練馬上迴來了,你這會兒火急火燎的,要去哪兒?”


    “我要出營一趟,在子時前肯定迴來,不必擔心!”


    “安柒!”亞爾曼見叫不住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心忖:公主殿下也真是的,大病初愈就這樣衝來衝去,也不知什麽事如此要緊,竟讓她連自己身體都不顧。


    ……


    一個嬌小的身影在黑夜裏狂奔。月亮透過枝椏,灑在緊閉的宮殿門前,如同下了層薄雪。四下靜悄悄的,隻有不知從哪兒來的野貓,時不時發出幾聲嗲叫,讓人更加困倦。


    沈晚打了個哈欠,把手附上宮門把手,紅光閃現過後,門“哢嚓”一聲開了。她一刻不停地往南麵客房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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