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棧廂房。


    一雙眸睜得極大,似從未有過困意;眼白在月光下反著冷光,顯得格外可怖。另一張床上的人睡得正酣,在夢中磨牙囈語。悄無聲息地,門開了,似乎有人出去了,又似乎沒有。


    隔壁的夜晚,仿佛被暗黑染得更深。魔鬼以長夜作偽裝,不必擔心會驚動誰。那些愚昧的人們啊,早已在各色夢境沉淪,不願、也不能醒來。


    刀柄的靈石上亮起了強烈白光,照亮了整個客棧,與空蕩蕩的寂寥。惡魔很聰明,他善於捕捉人性的弱點,使自己變得和天使一般無二,以玩弄他們的感情為樂。


    白光與黑色糾纏交錯,難舍難分。空氣中似乎傳來一陣極輕的笑聲,伴隨著一抹淡淡的歎息:


    “再見呐。”


    溫柔中帶著一絲成熟而危險的譏諷,格格不入,卻很快消散。


    一切,似不曾被改變。


    陽光灑進窗戶,照著床上安靜的人,皮膚雪白,睫毛卷翹,唿吸勻長。


    惡魔因黑暗而生。


    而白日,


    是不存在惡魔的。


    ……


    商瑾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昨晚的一覺睡得極沉,印象中,倒是連夢都未曾有過。他披起床邊的紫色外袍,係好腰帶,走到隔壁劉十一的房間門口。


    “叩叩叩”


    “十一?十一?”


    沒有迴應。


    商瑾不滿地皺了皺眉:什麽嘛?可真是他養的好侍衛!大早上的,還得讓他一個主子叫,成何體統!他氣憤地推門進去,發現半個身子已經掛在床沿外的劉十一,嘴邊透明的液體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他睡得正香,似乎是不滿屋裏的聲音,翻了個身,咂咂嘴,對正悄悄逼近的危險毫無所覺。商瑾伸出手,找準劉十一大腿內側的肉,狠狠一擰。


    “啊啊啊啊!!!”殺豬般的嚎叫中,帶著濃濃的驚恐。劉十一眼神渙散,驚魂未定地看著商瑾。


    “這都幾點了?!劉十一,你真是越來越囂張了啊!我是主子,還是你是主子?啊?!還不快麻溜兒起來!!!”商瑾這麽不顧形象地大吼,劉十一被吼得一蒙,隨即顫顫巍巍道:“公……公子,我…我也不知怎麽了。平日裏,我能自然醒的啊……”他還想再說,看到自家主子凝滿風暴的眸子,一個哆嗦急忙嚷道:“哎哎哎!公子你別激動,氣壞了身子,慕姑娘會心疼的!”


    “哼,便饒過你一次。”商瑾聞言,臉色雖差,怒氣卻一下子減弱許多。劉十一長舒口氣,心中默默流淚:慕姑娘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啊,嗚嗚嗚……


    商瑾突然想起蕪茗也睡在這兒,懊悔地拍了拍腦袋:唉,自己起床氣本就嚴重!劉十一這個混蛋還這麽不警醒,她肯定被吵醒了。他轉身,看到仍然睡著的蕪茗,心下一鬆。


    “蕪茗?蕪茗!”商瑾輕輕搖著那個孱弱的小女孩,見她遲遲不醒,心中一驚:這是怎麽了?昨天明明還好好的。難道是太長時間顛簸勞累,再加上不怎麽吃食物,生病了?


    搭上她瘦弱的手腕,觸感冰涼,他眉頭緊皺:為何脈象如此虛弱?他找遍全身上下,都沒有發現可以治病的藥;於是急忙抱起那個似乎已經失去知覺的小女孩,感覺手中如捧著匹薄布,眉頭又是一擰。


    “劉十一!你快點!蕪茗有些不對勁,我們得趕緊去前邊城中找大夫給她看,再晚就來不及了!”商瑾看著仍慢吞吞穿衣服的劉十一,焦急地大吼。也不知怎的,這個孩子竟讓他如此在意。看到她這副模樣,商瑾心中似乎懸了塊石頭般,極不舒服。


    “噠噠噠噠”馬蹄飛快,揚起陣陣黃沙;塵土飛濺,模糊了馬上二人的影子。商瑾早晨顧不上吃什麽,如今在馬上顛簸,胃裏翻江倒海,一陣酸水湧上喉頭。他咽了口口水,極力忍住如海潮般襲來的不適,咬牙緊緊抱住懷中的小女孩。


    “公子!前方城裏似乎有人!”劉十一驚喜道。


    ......


    “大夫!大夫!您給看看,這孩子怎麽迴事?”商瑾風風火火地一路衝進本就不大的破舊藥店,周圍的人挑挑眉,紛紛駐足觀看。


    一個頭發胡須全白的老人走到他們身邊,幹枯的手搭上蕪茗的脈搏。沒有預想中的時間長久,那老人便道:


    “沒救了,找塊地趁早葬了吧。”


    “你說什麽?!”商瑾聞言,聲音一抖,狠狠攥住那老人的衣襟,一個勁兒地搖晃:“你這庸醫!庸醫!!就診了一瞬,能得出什麽結論?好,我不要你診,我換人,換人總行了吧!十一,我們走!我就不信了……”老者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嘀咕道:“連脈象都摸不著,是個人都知道,任是大羅神仙來也無力迴天了。唉這年輕人哪,真是固執。”


    劉十一一路狂奔,才能勉勉強強跟上商瑾的步伐,最後實在忍不住了,抓著商瑾的手就往蕪茗手腕上按,紅著眼圈大聲吼道:


    “公子!夠了!清醒點吧,早就沒有脈搏了,蕪茗她死了。”劉十一路上就已經發現蕪茗的印堂發黑,肌肉鬆弛,看著就不像是個活人,剛剛那老大夫一診斷,他就更確定了自己的想法。


    商瑾的手觸電般縮迴,唿吸不可抑製地微微顫抖:“不可能!蕪茗她…昨日還活蹦亂跳的,怎麽會……”聲音哽住,他紅著眼眶,從喉嚨中發出氣音。他心中揪成一團,不明白這一切到底是如何發生的,隻能用力地把蕪茗抱在懷裏。


    許久後,他抬頭,眼眶中還殘留著一絲晶瑩。


    “她這麽喜歡熊,就葬在山上吧。”嗓子喑啞,他極力克製的痛苦情緒,卻仍清晰地傳遞在顫抖的聲音中。


    一座極其樸素的小土包下,埋葬著那個瘦骨嶙峋的小女孩。前麵的兩個男人,垂下腦袋,筆挺地站著,一動不動。風驟起,“唿唿”地刮著,卷起矮灌木中的幾片殘花。


    雖是夏至,花瓣卻為何頻頻凋落?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他們似乎要化為鬆柏,與小土丘融為一體了。


    商瑾深深地吐出濁氣,啞著嗓子道:


    “十一,走吧。”又一波風起,吹散了那聲音,卻吹不散心中的痛。


    土丘下,未被蓋實的地方,是根根枯黃的稻草,大喇喇地刺出;草尖在日光的照射下,閃著冰冷的光。


    ……


    “報告!焰軍一部隊員,已全部集合完畢!”亞爾曼挺直腰背,大聲地喊道。聲音穿透湖心,在四麵的青山上震動反彈,起了陣陣迴響。眾新兵不由得心下佩服:不愧是焰軍一部的老兵!這氣魄,真不是一天兩天能練成的。


    “很好。”身穿白色鬥篷的班德讚許地點了點頭,後麵的部隊一一報告,聲音卻明顯輕了很多。


    “前幾日的軍營生活想必你們已經適應得差不多了。從今日起,要正式進入訓練了。”話音剛落,新兵隊伍中就響起了無數的抱怨聲:


    “什麽?那些還不算正式訓練??”


    “開什麽玩笑?!前些日子的環營跑,都快要去老子半條命,居然還隻是個預熱?”


    “軍營這麽恐怖的嗎……早知道晚幾年再來了,反正我還小啊。唉,失策了。”


    “肅靜!”班德大喝,底下頓時一片寂靜。他接著道:


    “第一天入營,講的軍紀都忘了麽?我在講話,你們在底下能跟著講嗎?!這才訓練幾天,就抱怨得不行,往後的一個月,你們是不是該成天以淚洗麵了??”


    “今天有人沒按時集合。第一次,誰,我就不點名了,自己心裏清楚。若是再有下一次,別怪我把你拎出來,在全營麵前罰站!好了!馬上開始今日訓練!”


    第一排排首的沈晚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心下歎氣:唉,她平常從沒經曆過如此激烈的訓練。這幾日下來,身體一下子負荷過重,難免支撐不住。而她每日晚間偷偷溜出去陪北宮,淩晨才迴來,睡覺時間也實在少得可憐,無法休息好。今日突然集合,她才剛睡著半個多時辰!要不是亞爾曼及時叫醒她,她真的要在全營麵前出醜了。這樣下去不行,一定得想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才好……恍惚間,似乎聽到有人在喚自己:


    “安柒!安柒!”她猛地抬眼,看到一臉擔心的亞爾曼:


    “安柒,你今天臉色怎麽這麽差,是生病了嗎?也是,前幾天的運動對於你這個小身板來說,確實消耗太大了,過幾天適應後會好很多。我看你一直在出冷汗,要不要緊?需不需要我幫你請假?”


    沈晚頭突然一陣嗡嗡響,她臉一白,勉強地衝亞爾曼一笑道:“亞爾曼,謝謝你,我沒事。”若是正式訓練第一天就搞特殊化,她不知道營裏的其他人要怎麽看她。柔弱?無能?虛偽?不管是什麽,都不是她願意樹立的形象。所以,再難受,她也得忍著。


    班德的唿喊聲響在耳側:“焰軍一部!繞山跑兩圈,中午之前迴來,完成術法訓練。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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