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急,前麵就是幽冥殿。”鬼婆賠笑,現在的年輕人膽子可真大。幾百年前,她做人那會兒,暗夜裏瞧見個黑影,都嚇的半死。見過的最大陣仗,也就是皇帝乘龍舟出巡,那也是隔著一裏地,隱約瞧見一領黃袍而已。哪像現在,手機裏什麽都有,唯獨少了謙遜,新鬼都敢明目張膽的嘲笑她這樣的老人了。


    但幽冥是大魚吃小魚的地方,太過猖狂,往往死的很徹底。鬼帝不得不下了禁令,給新鬼三個月的適應期,若適應期到了還不知改,再滅了不遲。


    想到鬼帝,鬼婆收迴思緒,細細打量起蘇迷,妹子長的清秀端莊,看似溫順,眼神卻帶著清傲之氣,乍一看,倒讓人...讓鬼有些出戲,覺得相貌與氣度不甚匹配。


    “蘇姑娘,鬼帝殿下脾氣不好,等會兒進了幽冥殿,讓你坐就坐,讓你站就站,凡事聽從藍姑娘的安排,切莫輕慢。說句不好聽的,殿下一旦發怒,屍骨無存那是輕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刀山火海下油鍋,隻在殿下一念之間。”鬼婆諄諄叮嚀。


    進入城門,蘇迷翹首望了半天,鬼都靜謐,暗影幢幢,那道令她心悸的背影早已無處尋覓。失落中聽見鬼婆的話,覺得她將自己引來,固然可惡,但無害人之心,還算善良。於是勾了勾唇角,“多謝了。”


    鬼婆亦笑,這姑娘聰慧靈透,性命無憂了。但願能入殿下的眼。


    人間三百天,冥界三百年,這三百年來,殿下執一卷空白畫軸,日夜相對,把酒澆愁,連三重天都闖了好幾趟,還是沒能找到意中人。


    據同僚丁浪透露,殿下要找的姑娘二十幾歲,脾氣暴躁,喜怒無常,是個地頭蛇一般的人物。請他畫影圖形,他們好照著模樣尋找,他卻搖搖頭,說記不得容貌了。勉強落筆,畫著眼睛,前麵勾勒的眉毛就化為飛灰,筆跡逐一湮滅,總難成形。


    他們也就明白,殿下記掛的女孩子,多半是受了神的詛咒,從世間抹殺了。


    作為下屬,他們沒有討伐三重天的本事,隻能捉住‘人’這個重點,從凡間尋覓年齡仿佛、相貌清秀的女子,希望能哄殿下歡心。


    世間安得雙全法。


    鬼婆一聲長歎,感慨萬千。


    牛頭馬麵抬著花轎,一路進入幽冥殿。閑雜鬼物退避,落轎,鬼婆上前攙扶住蘇迷,指引向前,不時提醒她抬高腳步,小心門檻之類。


    兜轉許久,隱約聽到二更雲板響,才進入一處房門,鬼婆將她引向床幃,“蘇姑娘稍坐,公務繁重,案牘勞形,殿下怕是要晚些迴來,請姑娘稍待。”


    說罷,悄然退出寢殿。


    腳步聲漸行漸遠,蘇迷又坐了一會兒,確信房中再無閑雜存在,一把掀開蓋頭:紅燭照影,彩幔高張,雲母屏風鏤刻連理枝,紫金鼎爐熏染百合香。


    裝飾的很精致呢,架子上擺的瓶瓶罐罐,一看就是很值錢的樣子,要不要...糾結片刻,蘇迷果斷放棄,算了吧,冥界的東西,也許一進入人間,就化成灰燼了呢。


    還是找蘇兩兩要緊。


    此前聽她說行刺鬼帝,如何如何,不覺得有多危險。進入幽冥殿後,森然威壓無形,卻無處不在,仿佛有高渺不可預測的存在,於蒼穹之上,俯瞰眾生。連她這種吃了大膽丸的長大的,都覺得鬼氣森森,寒涼入骨。


    蘇兩兩那三腳貓功夫,捉個賊都勉強,還來挑戰鬼帝,根本就是找死。退一萬步講,就算她真的刺殺成功,眾鬼環伺,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趁早放棄,等黃泉路開,還跟她一起混出去,才是上上策。


    透過門縫,蘇迷確認左右無鬼,才拉開門,貓著步子走了出去。循著記憶中走過的路線,時而左轉,時而右轉,不一會兒,蘇迷就把自己兜暈了,情急之下,想退迴寢殿重走一次,更是暈上加暈。入眼的風景也從綿延不盡的高牆,變成亭台樓閣,水榭假山,倒像是來到幽冥殿的後花園。


    蘇迷感慨,果真,即便人做了鬼,也不忘享受。


    但如何從這迷宮一樣的地方走出去?沒有手機定位導航,來個小鬼讓她問路也行啊。


    風吹起水榭繚繚繞繞的帳幔,一道醉臥其中的身形若隱若現。帳幔起伏,看不清他的容顏,僅一道蕭疏的背影,已教蘇迷的心跳漏了一拍,想起城門之上的淡淡一暼。及至走近了,果然,發是星空般的銀白,袍是比無邊暗夜更沉鬱的玄墨。


    夜深露重,卻醉臥在水邊。


    蘇迷拾起掉落的毯子,輕輕為他蓋上。還想將他攥在掌中的酒瓶取下,剛一觸碰,那一雙緊閉的眸子驟然睜開,清冽如刀,不見半分醉意。


    有點尷尬,蘇迷愣了一愣,飛速斟酌詞句,“那個…我迷路了,想問一下,幽冥殿的寢殿怎麽走?”


    對方沒有說話,麵容被森森黑氣籠罩,看不真切,隻用刀光般犀利的眼眸盯著蘇迷,打量片刻,緩緩吐出兩個字,“凡人?”


    “我是凡人,是鬼婆找來的新娘。”蘇迷解釋道,“我從寢殿出來,不小心迷路了,你能告訴我怎麽走迴去嗎?”


    他恍若未聞,自言自語,“區區凡人,居然能靠近本座,適才竟醉到這種程度了嗎?”


    “醉酒傷身,你以後還是少飲些吧。”蘇迷勸道,“閣下好像不是鬼,出現在這裏,也是被鬼婆拐來的嗎?”


    對方依舊答非所問,“你不怕我?”


    蘇迷認真思量,覺得應該順著他的意往下談,“不怕啊,為什麽要怕你?你哪裏可怕了?”


    他卻又不在意了,起身,“你剛才說要迴寢殿,跟我走吧。”


    穿過月洞門,沿著抄手遊廊走上一會兒,便迴到幽冥殿前。他停下步子,“在這裏等著,藍衣自會送你迴人間。”


    說罷,轉身便要離開。


    蘇迷急了,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不行,我妹妹還在裏麵,我要帶她一起走。而且,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以後怎麽…答謝你的帶路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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