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氣血差,行針強自將血脈調動起來,覺得疲累困倦都是正常的,好好歇著,不要受涼,待王爺醒來後再服藥。”


    閻雲舟幾乎是一陷在榻上便撐不住地睡了過去,寧咎不放心,一直守在人的榻邊,尋常閻雲舟午後休息也就睡半個時辰,但是今天已經一個時辰都過去了,這一天閻雲舟直到晚上快晚膳的時候才醒來。


    看著那人睜開眼睛寧咎才算是鬆了一口氣,立刻握住了他的手:


    “我的睡美人啊,你可醒了,身上怎麽樣?”


    閻雲舟隻覺得渾身酸沉,周身沒有那種睡醒之後的鬆泛感,熟悉的疲憊感揮之不去,對著眼前那雙關切的眼,一句“沒事兒”到了嘴邊又被咽了迴去,烏黑如鴉羽一樣的睫毛輕輕覆在眼下,他忽然不想那樣逞強了:


    “身上酸,像是被醋泡過了一樣。”


    他現在的感覺就像是現在了泥中,感覺抬起手都要十分費力,寧咎也沒有想到那行針和藥浴的反應這麽大,這還隻是第一次呢。


    心疼的感覺滿眼全身,看著那人臉色好像更白了一些:


    “我幫你按按,一會兒舒服些,用些晚膳,有沒有想吃的東西?我讓人準備。”


    寧咎知道身上酸痛不舒服,他的手一下下捏著閻雲舟的手臂,幫他緩解肌肉的酸疼,閻雲舟其實現在實在沒有什麽胃口,隻不過,他若是不吃,恐怕嚇壞了寧咎:


    “吃麵吧?我想吃魚湯麵了。”


    聽到他還有想吃的東西寧咎放下了些心,晚上命人用魚湯下麵,瞧著閻雲舟實在太累,也沒有將人折騰起來,而是在榻上擺了一個炕桌,兩人一人一碗。


    閻雲舟捏著筷子的手腕都是酸的,他不禁有些苦笑:


    “這老家夥還真是不吝嗇藥,這是下了多少的藥啊。”


    就算是有心理準備,他也沒有想到這反應能在第一天就這麽大,寧咎也心疼:


    “這晚上還要一頓藥呢,不行,我一會兒去問問黃太醫,是不是藥太重了。”


    閻雲舟勉強才吃進去了半碗麵便不要了,還不等寧咎出去,黃秋生便進來了,寧咎起身迎了一下:


    “黃老,我看瑾初的反應有些大,這第一次就這樣,是正常的嗎?”


    “待草民診脈。”


    黃秋生上前把了脈,閻雲舟側身靠著,閉著眼睛,這會兒就是額角都是酸脹的感覺,唿吸也有些急促:


    “從脈象上看是正常的,這個法子就是這樣,人遭罪,王爺這會兒是覺得周身酸乏,後麵還會覺得渾身的關節涼,痛,冒風,從脈象上看,王爺的上焦不通,肺脈血瘀,氣血行進,可能還會伴有咳嗽,排痰等症狀,都是正常的。”


    既然選了這麽法子,也隻能硬著頭皮堅持下去了,飯後閻雲舟還是一碗幹了那碗藥,若是真的能好上一些,遭這些罪倒也是值得的。


    閻雲舟到底是能忍的,身上這麽難受倒也不是沒有受過,倒是寧咎看著前兩日精神頭還很好的人,一天下來就這樣了,心裏不是滋味兒,有一種上趕著送這人去遭罪的感覺。


    “身上難受了不準瞞著,都和我說。”


    閻雲舟的眉眼倦怠,卻瞧著依舊溫和:


    “你快去洗洗,好上來陪我說。”


    寧咎匆匆洗了澡上床,掀開被子才發覺閻雲舟的身上都是汗:


    “出這麽多汗怎麽也不說?”


    他立刻下床找了幹淨的寢衣,過來給閻雲舟換上了,閻雲舟其實挺討厭這種提不起力氣的感覺,讓他從心底便能升起一股挫敗感。


    一連幾日的下針,閻雲舟的狀況也逐漸加重,開始半宿半宿的咳嗽,咳的一晚上根本就睡不上兩個時辰。


    “咳咳咳…”


    悶咳的聲音在晚上顯得越發明顯,寧咎幾乎是瞬間便睜開了眼睛,清醒了過來,撐起些身子去看身邊那人。


    今日外麵是個陰天,連個月亮都沒有,夜晚的屋內漆黑一片,他根本看不清那人的神色,隻是手在探到那人身上的時候,知道他是側蜷著身子,光是聽著這個聲音就知道他有意在忍著。


    “怎麽樣?胸口悶?我扶你坐起來一些。”


    閻雲舟的身上一陣一陣地出冷汗,聽著身邊的人起來聲音嘶啞暗沉:


    “吵…咳咳,吵醒你了…”


    “說什麽吵,來,我們坐起來一些,會好點兒。”


    寧咎將手探到了被子下麵,手伸到那人的腋窩下麵,這才發覺他身上都是汗,睡前剛換的裏衣都濕了一片,這草原的晚上不說冷,但是也不熱,他頓住了動作,怕他著涼:


    “你先躺一下,我去給你拿個寢衣。”


    閻雲舟不想他折騰,剛要開口,卻被一陣咳喘堵住了嘴,寧咎顧不得別的,光著腳下地,點了桌子上的燈,又去找了幹淨的裏衣,還衝外麵守夜的人要了熱水。


    閻雲舟一會兒覺得身上冷,一會兒又覺得熱,咳聲不斷吵醒了寧咎,讓他無端有些心煩,寧咎抱著衣服過來:


    “來,我們先換衣服。”


    知道這人被折騰的沒力氣,他抬手攬著那人的上身將人抱起來,動作熟練地幫他換裏衣,昏暗的燈光下,閻雲舟的神色晦暗不明,酸軟的手臂被寧咎抬起伸進了衣袖中,他勉強壓著胸口的咳意,雙手撐著床榻靠在了床頭。


    這樣坐起來總算是覺得唿吸順暢了一些,他閉著眼睛不出聲,寧咎去兌了一杯溫水端過來:


    “喝點兒水,出了這麽多的汗,要喝點兒水。”


    他瞧著閻雲舟蒼白的唇上幹裂了一片,好像下一麵那幹裂的唇瓣中便能沁出鮮血來,沒見那人伸手,他便拿著杯子湊到了他的唇邊:


    “乖,喝一口。”


    閻雲舟睜開了眼睛,烏黑的瞳仁黑沉沉的,似乎帶著些壓抑又克製的情緒,他低頭喝了水,幹裂的唇瓣總算是多了一抹水光。


    剛剛過子時,這夜才將將過去了一半,惱人的咳嗽實在讓人無法入眠,不光是閻雲舟睡不著,寧咎同樣提著心,閻雲舟閉著眼睛,手握了一下身邊那人的手:


    “煜安,你去隔壁睡吧。”


    他這樣,寧咎也不用休息了。


    “說的什麽夢話,你這樣我能放心去隔壁嗎?”


    閻雲舟捏了一下他的手,他盡力將咳嗽壓下去,但是聲音總是有些嘶啞:


    “我沒事兒,黃老說咳嗽是正常的,你去吧。”


    寧咎甩開了他的手,抬手將被子幫那人往上提了提:


    “閉嘴,這樣的話不許說了,我本來就是醫生,熬夜都習慣了,這算什麽?你不許說話了,閉著眼睛緩一緩,一會兒好些再眯一覺。”


    這人一開口,就是不中聽的,寧咎幹脆讓人閉嘴。


    寧咎時時抬手試著閻雲舟額上的溫度,好在隻是咳嗽沒發燒,這後半夜可想而知,閻雲舟靠著就沒怎麽睡,寧咎自然也沒有睡,直到天都快亮了,閻雲舟咳嗽才好了一些,寧咎抱著人躺下,仔細給他蓋了被子。


    身邊的人這才算是疲憊的睡了過去,不過寧咎也沒了絲毫的睡意,天將將亮的時候他便輕手輕腳地下了床,怕驚醒閻雲舟,他也沒有在屋內梳洗,而是出了主屋。


    黃秋生年紀大了,早上慣常起的早,寧咎到了隔壁簡單的梳洗了一下之後便去找了黃秋生,這法子人也太遭罪了,他得商量個和緩些的。


    清晨寧咎蹲在正在磨藥的老頭身邊:


    “黃老真的就沒有更和緩些的方法那?昨晚瑾初咳了半宿,幾乎就沒怎麽合眼睛,這人熬著也受不住啊。”


    黃秋生抬眼,寧咎這樣擔憂的樣子他見到太多了,他這個法子確實很難讓家屬接受,寧咎這還算是好的,上一家人好懸沒有將他給趕出去,小老頭停了磨藥的動作:


    “寧公子,這辦法說白了就是個遭罪的法子,用的藥也並非尋常的方子,能用到這法子的人都是身體極度耗損,寒氣侵入骨的人,想拔除哪裏會容易呢?老朽倒是也醫過不少的人,也有中途堅持不下去的,若是王爺放棄了,老朽立刻停藥。”


    得,聽了這話,寧咎閉嘴了,這老頭倒是有幾分行醫之人的倔脾氣,這話就是明明白白告訴自己,想治病,要吃苦,吃不了苦,治不了病。


    門口的人來報:


    “寧公子,王爺醒了,在找您。”


    寧咎立馬起身迴去,還沒有進屋,便聽到了裏麵一聲沉似一聲的咳嗽,他快步進屋,房間中一身白色裏衣人垂著眼睫靠在床頭,剛坐起來,他眼前的黑霧都還沒有散去,周身酸疼,關節處就像是被拆開重新裝上一樣。


    身上難受很難不影響一個人的情緒,他醒來的時候手下意識摸向邊上,但是摸到的卻是已經涼了的被窩,手心探到空寂的那一瞬間心像是空了一下,不安就像是跗骨之蟲一樣爬到了心頭。


    他一隻手虛攏著被子,一隻手扣著心口,眼前看不清耳朵便更好使了些,他聽到門口急匆匆的腳步聲之後周身的緊張感才褪去了一些。


    作者有話要說:


    病人的心思你別猜


    第132章 王爺也怕離婚


    施針的反應來勢洶洶,頻繁的咳嗽讓閻雲舟這一晚上也沒有睡上兩個時辰的整覺,躺下咳嗽壓不住,胸口歐發悶,撐著坐起來又渾身酸疼,比去年冬天那場風寒更難熬。


    隻是去年冬天他的身邊沒有旁人,再難熬他也隻會一個人撐著,連一句訴苦的人都沒有,他也習慣了,但是現在寧咎迴來了,似乎就不一樣了,他想寧咎時時刻刻陪著在他身邊,但是理智又覺得,他不該這樣靠上去。


    寧咎快步到了榻前坐下,這人天將亮的時候才睡下,怎麽這一會兒就醒了?閻雲舟抬起眉眼看著眼前的人,聲音沙啞低沉:


    “沒睡好吧?”


    寧咎給他端了溫水,白了他一眼開口:


    “少想有的沒的,我是去找了一下黃老,想看看有沒有溫和一些的辦法,不過可惜沒有,這個法子就是太遭罪了。”


    說道這裏的時候寧咎的心也沉著,這罪不知道要遭到什麽時候,這寒氣除了,閻雲舟恐怕也要去了半條命。


    這話說的一點兒也沒錯,因為從第二日開始閻雲舟幾乎就沒有好過過,排寒氣讓他骨頭縫中都覺得在冒風,周身酸軟無力,躺著不舒坦,坐著更不舒坦,還有惱人的咳嗽,就沒有間斷過。


    沒人在這樣熬著的時候會有好心情,閻雲舟越發話少,寧咎看在眼裏卻也沒有什麽辦法,他隻能重新讓人將氧氣製出來,總算是幫他緩解了些胸悶的感覺,這幾日閻雲舟還是晚上咳嗽的比較厲害。


    他整晚睡不著,白天的時候人也是昏昏沉沉,他肺部的本就是經年累月的傷症,最是難熬,黃秋生教了寧咎幾個穴位,在胸前,緩緩按揉,倒是能緩解幾分咳喘。


    午膳後,越是氣血差的人便越是會覺得疲乏,這個時候也是閻雲舟精神最差的時候,屋內點了助眠的熏香,香爐中嫋嫋青煙升騰而起,給這午後平添了兩分靜謐,寧咎就坐在閻雲舟的身後,將人摟在懷裏。


    手按在黃老教他的那幾個穴位上,按著黃秋生說的輕輕按揉,不知道是不是熏香起了作用,還是他的按揉有了效果,閻雲舟的唿吸穩了不少,咳嗽見少,寧咎輕輕低頭湊在那人耳邊低聲耳語:


    “好些沒有?要是困了就眯一會兒,養養精神。”


    頻繁的咳喘極其耗精神,這會兒好一些閻雲舟便頂不住困意,他抬手抓住了寧咎的手腕,低沉著聲音:


    “沒事兒了,歇會吧。”


    寧咎笑了:


    “我又不累,睡一會兒吧,我抱著你睡。”


    他知道閻雲舟這兩天隻要是躺下便氣悶,靠在他懷裏總還能好過兩分,熬過這一陣子就好了,閻雲舟想讓寧咎去休息,但是連日整晚的咳讓他這會兒抵不過困倦之意,終究還是靠在寧咎的懷裏睡了過去。


    寧咎手上的動作沒有停,他輕輕幫他按摩穴位,垂眸盯著那人的臉,就算是他們日日見麵,他都看出來閻雲舟瘦了,烏黑濃密的睫毛下都是青影,他想抬手摸摸他的臉,卻還是怕擾了他難得的好眠。


    感受他唿吸平順了一下,他才輕輕理了一下那人鬢邊的碎發,這些日子閻雲舟是真的被這針灸和重藥折騰的不輕,平素從來姿容得體的人,此刻也發髻散亂了下來。


    寧咎本身就是大夫,早就已經練就了一顆冷靜理智的心,這世上人的命運本就多有不公,有人是個禍害卻能活到老,有人卻是年紀輕輕就得了絕症。


    那些事兒放在了患者的身上,他會感慨,會慨歎,卻也不會過度共情,但是此刻他的身份變成了家屬,所有的理智和冷靜都化作了飛灰,他靜靜低頭凝望著那人的容顏,迴首去想閻雲舟這三十年過的。


    也唯有父兄還在的時候是個少年郎,此後,那個少年郎成為了所有人仰望的存在,他活生生活成了所有人的依仗,便是連死的自由都沒有,撐著一個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撐不下去的身體,還要為身後之人謀劃出一條活路。


    此刻天日已換,北境已安,他想要守護的那些人總算可以有一個安穩的餘生了,但是自己卻落了這麽一個破布袋子一樣的身體,縫縫補補還四處透風,他想著便低頭親了一下懷裏的人,就算是一個破布袋子他也要縫補好,讓他一直陪他終老。


    卻不想就是這一下便親醒了那人,閻雲舟睜開了眼睛,額前的感覺像是被一片羽毛拂過一樣,熟悉的氣息讓他心下安穩,唇邊似有笑意,聲音低弱卻帶了兩分揶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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