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遲了,是我監刑的。”


    寧咎驟然睜開了眼睛,淩遲?是他想的那個淩遲嗎?他一下轉過了身,對上了那人深沉的雙眸,還不等他出聲,就聽閻雲舟繼續開口:


    “還有那個射殺你的人,腰斬,也是我監刑。”


    寧咎微抿了一下嘴唇,他到底是離這樣的刑法太遠了些,隻是下意識地發出了一個聲音:


    “啊。”


    閻雲舟在昏暗的羅帳內閉了一下眼睛,伸手摟住了寧咎的腰身,他始終沒有睜眼,他怕寧咎看到他的殘忍,但是又終究忍不住解釋了一句:


    “兩軍對陣,生死本是各安天命,但是,煜安,我終究不是聖人。”


    玄威是李彥親自下旨淩遲的,但是那個射殺寧咎的將領卻是閻雲舟執意腰斬的,到現在他也不後悔,殺他所愛,腰斬,是他能給他最好的結局了,成王敗寇,若是他敗了,他也是任由他人處置。


    寧咎吻在了閻雲舟的臉頰上,慢慢湊到了他的唇邊,不似之前那狂風驟雨的吻,這一次的吻很溫和,帶著無盡的溫柔和安撫:


    “我知道,我們都不是聖人,若是出事兒的是你,我也會發瘋。”


    他想起了那一次閻雲舟被抬迴營帳的時候,那一刻,他是真的想一炮轟了對麵所有的人,任何的道德,理智,在那一刻都服從了戰場的法則。


    這一夜寧咎是抱著閻雲舟睡的,雖然他很熱。


    第二日寧咎到周家的時候就看到了那個和他一塊兒上朝的周家二公子:


    “這不是周大人嗎?今日您也在啊?”


    這兩天周家可算是被架在了火焰山上,周青那天迴家之後和自家的老爺子說了朝堂上的事兒,他爹當晚便請了府醫,周家幾個嫡出的有官職的這兩天幾乎都在老爹的書房裏。


    周木昌也算是曆經了三朝,倒是不至於真的穩不住,周青現在都記得那天在書房中父親好像突然之間老了好幾歲的樣子,周木昌看著眼前的一大家子,頭發似乎都比往日白了不少:


    “我周家及至今日也算是權貴之家了,當今的陛下雖然年輕,但是胸中頗有韜略,閻雲舟從父兄手中接過王爵,統帥北境軍,那些年,朝中多少人想要置他於死地啊,他都躲了過去,甚至,他擁立新皇登基,看著現在的情形,陛下對他是倚重信任遠遠大過防備的。


    那個寧侯爺為父雖然從未見過,但是僅僅憑著他隻上過一次朝,就將我們整個周家都拉了下去,便比你們誰的手腕都強,新皇登基,國庫空虛,陛下這是已經下定了決心要清丈土地,以充國庫了。”


    “父親,那我們…他為何偏偏盯上我們周家啊?”


    周木昌看著還不開竅的兒子,哼了一聲:


    “為何?因為你們冒進,那個寧侯在朝中拿出了閻雲舟的折子,誰讓你們沉不住氣的?”


    皇帝想要借著這個機會表示他清丈土地的決心,便不會拿一般的人家開刀,必然是當朝權貴,他雖然位列二品,但也是三朝元老,周家又頗有底蘊,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了。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閻雲舟敢上折子,閻家上下就必定盡全力配合戶部,到時候,周家若是有半分隱瞞推辭,等來的就是滅頂之災,周青,周衝,你們兩個明天都去莊子上,戶部清查不得有半分推辭,從前分家的時候,你二叔,三叔的地已經分了出去,後麵的爛賬你們不必管。


    多多少就報多少,我自會上折子請罪,若是陛下恩典,還能賜個致仕,若是不能,周家也不至於全盤皆輸。”


    周青想到了父親的話,對寧咎不敢不恭敬:


    “侯爺,有禮了,這是我三弟周衝。”


    有來有往,寧咎倒是也迴了禮。


    這一天還真讓閻雲舟給料對了,周家根本沒有敢借此隱瞞,一天下來倒是非常的順利,晚上他迴到別院的時候還打趣著開口:


    “我們王爺還真是神機妙算啊,你怎麽就篤定周家這次不敢有小動作?”


    閻雲舟靠在窗邊看書,頭都沒有抬一下:


    “周木昌曆經三朝,自然不會看不清朝局,陛下主意已定,他周家是第一個被清查的,這京城之中,若是陛下想查,他躲不掉,若是真的激怒了陛下,一個欺君之罪,周家等來的就是滅頂之災。


    周木昌不會為了幾塊兒地,用周家所有人的性命和前途去賭,他更不會讓周家成為陛下手中殺的那隻雞。”


    寧咎坐在桌邊灌了幾口水:


    “虧我還如臨大敵地盯了一整天,不過這周家多出來的地可不是一點兒點兒啊,你覺得這周家最後是個什麽下場?”


    閻雲舟合上書抬頭,想到了周木昌慣常的行事作風:


    “此等圈地之事,陛下不會草草揭過,但是也不會降罪過重,按著周木昌的性格,他必然會斷臂求生,他會將所有的過錯推到別人身上,這個人不能是莊頭,隻能是周家的人,就看周家誰是他找的替死鬼了。”


    說完他撐著身子起來:


    “好了,我看萱姐兒的病也穩定了,此間事了,我們明日也該迴王府了。”


    第二日一排的車隊便重新迴了王府,閻雲舟早早吩咐了下去,辟了一個院子,寧咎抱著小家夥進去,閻雲舟也拉著小姑娘說了一會兒的話,不過路上顛簸,他也累了,寧咎便早早陪他迴了院子:


    “煜安,我這兩天想著萱姐兒對外還是說收為義女的好,省去外界主動猜測。”


    寧咎思索了一下點了點頭:


    “嗯,這樣也好,不然,王府多出一個孩子確實會有人嚼舌根,隻說這孩子與我們有緣就好了,反正義女也不會有人慢待。”


    “好了,你先歇歇,我去看看洛月離的情況。”


    這兩天閻雲舟兩人倒是沒有在王府,但是宮中那位倒是將這王府都快當成了自個兒的寢宮,晚膳的時候必到,而且據說日日都沒有從洛大人的房間中出來,不知道的,隻覺得君臣二臣抵足而眠,還是一段佳話呢。


    寧咎去的時候洛月離已經坐起來了,披了月白色的長衫正在看底下的文書,可能是這兩天被看著休養的還好,臉色比剛來的那天是好多了:


    “洛大人這麽日理萬機啊?”


    洛月離拿著折子的手都是一抖,聽出寧咎的聲音才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


    “嚇我一跳。”


    “以為陛下來查崗了?怎麽樣?這兩日傷口有沒有發癢的感覺?”


    “沒有,就是一動的時候還有點兒疼。”


    寧咎淨了手上前:


    “來,我看看傷口愈合的怎麽樣。”


    身邊的小廝扶著洛月離躺下,寧咎掀開了包裹的紗布,露出了下腹的傷口,傷口愈合的確實不錯:


    “嗯,挺好的,再過三天左右最外麵這一層就可以拆線了。”


    洛月離看了看寧咎,他這幾日的做的事兒,自然已經傳到了他的耳朵裏,他微微挑眉帶著幾分狡黠的笑意:


    “難怪閻雲舟那廝都躲了起來,寧侯現在真是刮目相看了。”


    洛月離眉眼間的調侃依稀有了從前的模樣,寧咎和他也並非不熟,也就沒有謙虛:


    “總比他去上朝強,周家這一次應該會老老實實全憑發落的,洛大人可要和陛下好好說說我的功勞,好了,你歇著吧,等晚上陛下來了,我還有事兒稟報呢。”


    作者有話要說:


    硝石製冰大家記住,穿越發家致富最簡單的方法,哈哈


    第126章 寧咎醉酒(我們再拜一次)


    閻雲舟迴來之後睡了一覺,寧咎迴到院子以後也沒有閑著,迴來的這段時間一件兒事兒借著一件的,連藥都沒有什麽時間做,雖然這一次他帶過來了一些藥,但是畢竟那藥隻有那麽多,總有用完的時候,無論是磺胺還是阿司匹林總還是要多預備一些的。


    寧咎迴來的時間長了,閻雲舟最初的那份不安也已經漸漸消退,不會人不在身邊便心中不安,這一覺倒是也睡的頗為安穩,起身之後用了杯藥茶。


    他一貫不喜歡這個味道,這些年喝多的藥已經夠多的了,實在不想連喝茶的時候都帶上這個藥味兒,很多時候都是能不喝就不喝,但是現在寧咎迴來了,他說他有辦法,那麽他就信,無論多難熬,他都會留著這條命陪著他。


    暗玄看著他喝了藥茶還是皺了眉,趕緊遞上了清水:


    “王爺,漱漱口吧。”


    閻雲舟漱口後抬頭;


    “侯爺呢?”


    “侯爺隔壁院子製藥,我這就去叫侯爺。”


    閻雲舟擺了一下手:


    “不用了,你陪我去看看洛月離。”


    閻雲舟知道寧咎這會兒忙著,倒是也沒有打擾的意思,他到了隔壁的院子,推開門的時候洛月離又是一個哆嗦,下意識就要藏手中的折子,這一幕自然也被閻雲舟看了個正著。


    洛月離看到他沒什麽好氣:


    “你們兩口子輪著嚇唬人啊?”


    閻雲舟笑著過去,衝洛月離身邊的小廝擺了擺手,那小廝聽話地下去,洛月離收起折子挑眉:


    “有事兒?”


    “自然有事兒,沒事兒誰來看你啊。”


    洛月離哼笑一聲兒:


    “怎麽?你們家那位現在迴來了,你也有精神說笑了,不是從前那萬念俱灰的寡夫的樣子了?”


    閻雲舟不介意他逞口舌之快,施施然開口:


    “是啊,我現在人逢喜事精神爽,不過,我瞧著你這兩天也精神多了,這王府現在都快成陛下的行宮了。”


    閻雲舟人雖然這幾天不在王府,但是又怎麽可能不清楚王府裏的情況?陛下這幾日都是在這屋子裏睡的,李彥的心思其實三年前他就看出來了,隻是從不曾點破,他也想著那二人慢慢磨就是了,但是三年的時間過去了,卻還是這樣抻著。


    “怎麽?王爺嫌棄上陛下了?”


    洛月離也是不甘示弱,閻雲舟瞟了他一眼,自顧自地倒了杯茶:


    “少給我扣帽子,洛狐狸,陛下的心思你不會看不出來,這糊塗你準備裝到什麽時候啊?”


    洛月離生了一顆七竅玲瓏心,李彥是他一手教出來的,若說是從前他沒有多想,隻當是從小教到大的孩子對他親近信任,但是現在陛下都已經登基三年了,年紀也到了,卻屢屢拒絕選後納妃,對洛月離的重視更是溢於言表,他就不信洛月離沒有察覺。


    這話一出口,屋內沉默了片刻,洛月離的神色也沒有了方才的輕巧,微微抿唇,李彥的心思他自然也察覺到了,他從未想過那孩子對他竟然存了這樣禁忌的感情,而令他最不願承認的是,當他察覺這一切的時候,他第一個念頭竟然不是拒絕。


    兩個人都是千年的老狐狸,閻雲舟隻需要看一眼洛月離的反應便知道這人是個什麽態度,洛月離恐怕心底也並非是拒絕的。


    屋內沉默了良久,洛月離才終於長出了一口氣出聲:


    “陛下登基本就不算是名正言順,這一路走來腥風血雨,我們都是男子,又是師生,這個關係是不能再進一步的,或許他現在還年輕,那一股子的勁頭還沒有褪去,等到時間長了,他沒準慢慢就想明白了。”


    “啪”的一聲,閻雲舟手中的茶盞撂在了桌子上,他輕哼了一聲開口:


    “洛狐狸,這三年戶部尚書是把你給做傻了?陛下的性子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吧,你覺得過兩年他想開的幾率有多大?”


    不是閻雲舟想勸,而是他也算是看著李彥長大的,那孩子就是個一條道跑到黑的性子,不撞南牆不迴頭,在洛月離這裏吃了三年的癟,也沒有將他那腦袋給磨平了,他對洛月離這想法實在是不敢苟同。


    洛月離也來了脾氣,摔了手中的折子:


    “你當誰人都是你呢,你們焰王府有承兒繼承衣缽,彥兒呢?這萬裏江山來日何人來繼?若是他和我這個做老師的在一起,他日史書工筆如何寫?說他無君無父,謀朝篡位,還要師生不倫不成?”


    洛月離這三年將李彥推的遠遠的,難道他願意?他不難受?


    閻雲舟看了看他,也歎了口氣,為君者確實有很多的不得已:


    “那天你開刀的時候,陛下眼圈紅了,還不願我看見,一個人仰著頭在院子裏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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