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蹭的一下收迴了手:


    “王爺,到了?”


    他用手搓了搓臉想讓自己精神點兒,閻雲舟瞧著他的反應有些好笑:


    “快到了,你可以再睡一會兒,我得出去了。”


    說完閻雲舟便撐著坐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寧咎抬頭:


    “出去?出去做什麽?”


    寧咎也跟著坐了起來,此刻外麵的天還沒亮,車架中也沒有點燈,黑乎乎的一片,閻雲舟看了看他:


    “我是主帥,不能這樣躺著進城。”


    他的動作利落,整理好了身上的衣服便披上了大的披風,寧咎愣了一下,想了起來,是了,閻雲舟是主帥,此刻進城需要鼓舞士氣,即便病重也不能在底下的將士麵前表現出來,他的神色有些複雜。


    “多穿些,對了,那對兒護膝戴上沒有?”


    閻雲舟那膝蓋在京城不怎麽動彈還犯關節炎,這個天氣出去騎馬,可想而知:


    “在那個抽屜裏。”


    寧咎轉身從車架邊上的抽屜中拿出了一對兒厚實的護膝,低頭幫閻雲舟綁在了膝蓋上,又抬手摸了摸他身上的衣服:


    “披風裏麵再加一件吧?”


    閻雲舟低頭看著一件一件要給他加衣服的人笑了一下也沒說什麽,暗玄扶著閻雲舟下了馬車,寧咎一個人圍著毯子坐在了車架裏。


    明明剛才困得不行,但是此刻卻忽然就沒了睡意,他微微推開了一些轎廂的門,抬眼就能看見那個一身銀甲玄色披風騎在馬上的人。


    天方亮的時候終於到了隨州,隨州守將李寒親自出城相迎,守將皆單膝跪地:


    “末將等叩見王爺。”


    車架進了城,整個隨州城的百姓都退到了五州山以內,這平日還算是熱鬧的城鎮驟然就冷清了下來,沿街隻有站崗的兵哨,車架在軍護府前停了下來,寧咎下了車,李寒還有幾個守將都衝他看了過來。


    畢竟前陣子陛下賜婚的事兒他們都有耳聞,閻雲舟手下的將領都因為上次的賜婚多有不滿,他們倒是誰都沒有想到他們王爺竟然會帶著這個被賜婚的侯府少爺來北境。


    “這是隨州參將李寒,兩位副參將,張慎,王獨。”


    閻雲舟親自為寧咎介紹了這三位將軍,寧咎一一見禮,李寒幾人也行了禮,這才一同進府,李寒看見閻雲舟走路有些跛態,思及他的身體還是不放心地問了一句:


    “王爺,您的身體怎麽樣?”


    閻雲舟側頭看他:


    “有王妃在暫時還死不了,這幾天和羯族交手了?”


    聞言李寒再次側頭看了看寧咎,這位王妃會治病?不過他還是先迴答了閻雲舟的問題:


    “是,掛避站牌久了也不是辦法,更是顯得城中無人。”


    “傷亡幾何?”


    李寒微微低頭:


    “陣亡二百三十一人,重傷二百多人,輕傷的就更多了,不過對方也沒有占到什麽便宜,傷亡要比我們多。”


    閻雲舟頓下了步子,微微皺眉:


    “怎麽這麽多?”


    “這一次羯族使的兵器我們從前沒有見過,那刀不光帶著倒刺還帶著鉤子,沾到的人那傷口都十分的猙獰。”


    閻雲舟抿了抿唇,歎了口氣開口:


    “陣亡將士的家屬照舊例,發放多兩成的撫恤金。”


    寧咎心中同樣是一緊,陣亡二百多,他看向了閻雲舟:


    “王爺,我想去傷兵營。”


    閻雲舟現在和將領商議作戰的事兒他聽不懂也幫不上忙,但是重傷那二百多人他是可以去救的,閻雲舟點了下頭:


    “李寒你撥兩個人送寧公子到傷兵營。”


    “是。”


    寧咎剛要走,閻雲舟便再次開口:


    “楊生,閆叔你們兩個跟著煜安過去吧。”


    寧咎初來乍到各處走動必然多有不便,有閆賀文兩人在便能方便很多:


    “是,王爺。”


    寧咎帶著兩人還有從王府帶過來的小廝一塊兒到了傷兵營,眼前的場景縱使他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還是唿吸一窒,傷兵營不過就是寬敞又大的屋子打通了,裏麵一張床鋪挨著一張,血腥味兒和藥味兒混合在一起,軍中的五名軍醫根本不夠用。


    寧咎本以為大型車禍之後的急診大廳已經是人間慘劇,卻不想眼前的這一幕幕才是真的人間慘相,沒有什麽比戰爭更殘酷。


    楊生本就是軍醫出身,和這隨州的幾名軍醫都熟悉,直接帶著寧咎去看了那二百多名的重傷兵,重傷兵被單獨安置在了一起,身上多是刀,箭傷,他沒有急著治療,而是先問這裏的人要了一間空房。


    這傷兵營沒有地方,最後隻能將軍護府的偏院的一個房間騰了出來,寧咎將王府帶出來的小廝安排了進去:


    “閆管家,你看著他們將運過來的那些器械都卸下來,搬到這個院子裏,你們在王府如何做現在就還如何做知道嗎?”


    這北境最是不缺酒,處理傷口酒精的用量非常大,好在從前在王府的時候酒精的產量大但是實際就是給閻雲舟換藥做了兩次手術也用不了多少,剩下的他留下了一些之後都給帶過來了,但是再多也不夠這些傷兵用的。


    最緊要的還是大蒜素,大蒜素的提煉比酒精費事兒,但是一次的用量卻又比酒精大,別說是能不能分給軍營用,就是閻雲舟這一路的用量都快告罄了。


    好在現在還算是在城裏,有閆賀文提前安排,至少大蒜原料是不缺的。


    寧咎吩咐完就迴了傷兵營,有楊生在,他和其他幾名軍醫也都打了招唿,倒是那幾人聽到他身份的時候有些驚訝,但是他們對閻雲舟的命令不會有任何的異議,所以雖然心裏有些打鼓寧咎會不會治病,但是到底是沒有攔著他。


    寧咎讓人將配置好的生理鹽水搬了上來,他沒有一上手就去教那幾名軍醫如何清創,畢竟他初來乍到,在人家眼裏就是一個第一次進軍營的青瓜蛋子,能不說教他就已經是看在閻雲舟的麵子上了,他說多隻是白費口舌,他們不但未必會聽,恐怕還適得其反。


    所以他隻是和楊生吩咐先用生理鹽水衝洗傷口,但是說話的時候卻一點兒也沒有背著那幾名軍醫,聲音都大了幾分:


    “楊府醫,這淡鹽水是我用蒸餾過的水配置的,不會刺激傷口,非常幹淨,先用它來衝洗傷口,傷口接觸了刀劍,必定是有些不潔的東西在裏麵,若是不處理幹淨傷口後麵就會反複感染,舊瘡複發。”


    楊生的醫術在整個北境都是數一數二的,不然也不可能一直在閻雲舟的身邊為他醫治了,聽到楊生都如此聽寧咎的話,王然幾人都湊了過來:


    “寧公子,楊大哥,你們來了正好看看這傷口,這羯族的兵器與我們從前見過的都不一樣,刀刃上帶著倒刺,刀尖上還是個鉤子,這傷口的血總是止不住,就是止住了愈合也不好。”


    寧咎兩人隨著王然到了他正在包紮的一個傷兵身邊,寧咎低頭查看了傷口,傷口的肉有些外翻,血肉模糊,現在已經很難看到傷口裏麵具體的模樣。


    很顯然這不是被利刃的刀劍刺破的,而是被倒刺順著身體的方向刺進去,又再一次拉出而行成的傷口,這種傷口的創麵並不平整,在愈合上自然諸多困難,甚至縫合都不好縫合,傷口後期愈合之後也極易發生增生。


    寧咎心中驟然想到了抗戰時期的近戰利器三菱刺,不會是那東西吧?


    “傷他們的兵器你們有沒有?給我看看。”


    李寒身邊帶著他們一路過來的人開口:


    “有,我這就去拿。”


    戰場之上交手他們自然也奪了對方的兵器,那個小兵很快就取來了那羯族的兵器。


    同一時間在都護府的大廳中,隨州所有的將領都到齊了,閻雲舟坐在上位,手中正是李寒剛剛遞過來的一把羯族用的長刀,兩尺長的刀身,刀尖向內彎曲,刀身上都是倒刺,梅根刺都是鋒利無比。


    閻雲舟的臉色不太好:


    “所以很多陣亡的將士都是迴來之後流血流死的。”


    李寒提起這個事兒心裏就不是滋味兒:


    “是,傷口的血止不住,有些傷的輕的此刻也拖成了重傷。”


    “用了流火箭沒?”


    李寒點頭:


    “用了,庫中的流火箭用了四分之一,對方也是死傷慘重,連著兩天都沒有過來叫陣。”


    閻雲舟的手中確實是握著火藥的,所謂流火箭就是將火藥綁在箭簇的尖上,點燃之後射出去,殺傷力可想而知。


    閻雲舟起身到了沙盤前,上麵標注了北牧和羯族的駐紮地,他抬手指了幾個位置:


    “羯族驟然來襲,就算和北牧達成了合作,內部也不會多穩定,傳軍令,著小隊人馬建立四組哨兵,每隊人馬配備流火箭,分別在這幾個地方設伏,若遇襲擊不必戀戰放流火箭撤離,流火箭著重往北牧兵將上招唿。”


    李寒開口:


    “王爺,為何不先誅殺羯族?”


    閻雲舟側頭看了他一眼開口:


    “這多年,北境從無羯族的身影,這一次突然出現,聯合北牧襲擊我邊境要塞,這臨時建立起的聯盟能有多牢不可破?


    北牧自從上一次大戰元氣大傷,此刻本沒有餘力南下,多半是賊心不死,又礙於羯族的強大,這流火箭的厲害沒有人比北牧更加清楚,這一次流火箭再一次炸到他們頭上,必然效果更好,隻要北牧的軍中出現了慌亂,他們的聯盟就離散不遠了。”


    北牧在流火箭下吃過了大虧,本就陰影深重,這一次他們就再送他們一個同樣的噩夢。


    閻雲舟安排好了軍務便起身要去看傷兵,李寒在前麵帶路。


    傷兵營中寧咎看著那個刀心裏也在罵娘,這東西雖然是沒有三菱刺厲害,但是造成的傷口也足夠麻煩了,不過這片刀上麵的倒刺總是好過那□□傷的倒刺的,至少裏麵的傷口不是一個血窟窿。


    “這個傷口隻能從裏麵往外縫合,放心,還是有的治的。”


    不少傷兵都看了過來,畢竟誰也不想死,本來想著就是挨了一刀,但是那傷口卻越來越嚴重,這兩天陸陸續續有熬不住的人死去,整個傷兵營中都彌漫了一股恐怖又焦躁的氣息。


    卻在這個時候有人說能治?王然看了過來:


    “縫合?縫合是什麽?”


    寧咎此刻也沒法和他解釋,隻能先側頭看向楊生:


    “楊府醫,之前那個麻藥讓人去熬吧,多煮一些。”


    這樣的傷口處理起來可想而知有多疼,寧咎抬頭大聲開口:


    “有誰不怕疼的,我來給他醫治,放心我有辦法,就是疼一些。”


    “我不怕疼。”


    “我不怕。”


    “我。”


    寧咎看向了一個年紀瞧著和他此刻這身體差不多的傷兵,他傷的是大腿,出血量大,不能拖了,他走了過去:


    “就你了,躺下,叫兩個士兵過來按住他。”


    寧咎將背過來的箱子放在了地上,二話不說打開箱子開始用酒精給手消毒,幾個軍醫一邊處理手上傷兵的傷口一邊看著寧咎,他怎麽信誓旦旦地說有辦法,是有什麽辦法?


    寧咎先用生理鹽水衝洗了傷口:


    “去給我拿個燈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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