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咎就見外麵進來的人一身玄色鎧甲身上有好幾處傷痕,不過看著應該都不算重,身上滿是血汙。


    不知是他自己的還是別人的,他是醫生對血腥味兒最是敏感,幾乎是一照麵他就聞到了那濃重的血腥氣。


    閻雲舟神色冷沉,似乎是沉吟了一下才問出聲:


    “可有熟麵孔?”


    暗玄在床前五步的位置上單膝跪地,手緊緊握著手中的劍,神色閃過掙紮:


    “暗殺的人中有金達,箭簇是從角樓射過來的,角樓的邊門被打開了。”


    屋內的空氣似乎都凝滯了下來,寧咎不知道金達是誰,但是他也能聽出話頭來,這裏是焰王府,角樓都能爬上人去射箭,角門也被打開,隻可能是自己人幹的。


    他忍不住轉頭看向了床上的人,閻雲舟微微合目,臉上不辨喜怒,但是胸口的起伏卻明顯了幾分:


    “閻雲楓呢?”


    “三公子喬裝要出府,被屬下的人攔住了,屬下擅自做主請王爺恕罪。”


    暗玄是閻雲舟身邊的侍衛,於禮是沒有資格去攔王府的三公子的。


    但是刺殺人中出現了金達,金達是閻雲楓身邊的暗衛,這件事兒無論是不是閻雲楓幹的,他都不能讓他喬裝出府。


    閻雲舟睜開了眼睛,眼底的韞色一閃而過:


    “將人帶到微雨軒。”


    “是。”


    外麵已經徹底黑了下來,明明滅滅的火光還有些沒有熄滅,寧咎站在一邊盡量降低存在感。


    他打聽過,閻雲舟不是老王爺的長子,而是二公子,先焰親王共有三子,世子在老王爺還在的時候就戰死沙場了,隻留下了一兒一女,小女兒聽說當時還在繈褓之中。


    後來先焰親王薨逝作為嫡次子的閻雲舟承襲王爵,邊關不穩,他常年鎮守北境,這個閻雲楓應該就是老王爺的小兒子,閻雲舟的親弟弟,他還聽桃月說閻雲舟很寵他這個弟弟呢。


    寧咎心裏也有些慨歎還有些不解,這閻雲楓為什麽要殺閻雲舟呢?要是為了承襲爵位,那等到閻雲舟死了,那不是一樣承襲的順順當當嗎?為什麽要冒著這樣的風險刺殺閻雲舟呢?沒理由啊。


    “更衣。”


    他的思緒被一個暗沉的聲音打斷,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觸閻雲舟的黴頭,暗雨領著人過來伺候,寧咎站在了牆角,看了過去。


    閻雲舟的臉色是真的不好看,他掀開了被子,由著身邊兩個侍衛撐著他站起身來,他這才發現床上那人是真的高。


    比他現在這個身子還要高出七八公分,他觀察著他的狀況,看著他腿上好像確實有些問題,左腿看著格外不能受力。


    侍女的動作很麻利,閻雲舟換了一身玄青色束腰長衫,襯的他的身材更加挺拔,隻是那腰身太細瘦了些,暗玄拿來了厚實的墨狐毛領的披風過來給他披上,他知道這個時候誰也勸不動他家王爺。


    “去微雨軒,將金達的屍體提過去。”


    一屋子的人都井然有序地跟著,寧咎站在角落不知道要不要跟上去,這種事兒聽了會不會被滅口啊?就在他猶豫的時候,閻雲舟頓下了腳步:


    “寧公子初來,還沒看看這王府,一同吧。”


    寧咎非常聽話地跟著,閻雲舟由著暗玄扶著,腳步很慢,幾乎身上大部分的重量都壓在了暗玄身上,那道一直緊閉的門被從兩側打開。


    一瞬間,那煙混著血腥的氣味兒撲麵而來,寧咎跟在閻雲舟的身後被眼前的景象徹底震在了那裏。


    整個院子漆黑一片,來時那盛放的梅花林如今隻剩下了一節節碳色的枯枝,那被格殺的刺殺者的屍體都還沒有來得及清理。


    斷肢殘臂混著屍首堆放在院子裏,地上都是血,從廊上流到了廊下,血腥味衝天。


    寧咎學醫出身,並非沒見過屍體,也不是沒見過死人,但是那解剖床上的教學屍體和搶救室中無力迴天的病人和眼前的景象卻是截然不同。


    他學醫十餘年,往日見過的所有屍體都是為了對醫學的追求和生命的敬畏,這麽多天來,從沒有一刻像現在一樣讓他深刻的感受到他是真的換了天地,再也沒有那清平歲月可享了。


    閻雲舟看了看那滿院屍首:


    “奉命行事,厚葬了吧。”


    “是。”


    寧咎跟著閻雲舟從那屍山血海中穿過,這一刻他忽然有些理解了閻雲舟叫自己出來的用意,他是在警告自己,不要動不該動的心思。


    院子門口已經備了暖轎,暗玄扶著閻雲舟進去,這晚上比白天的溫度還要低一些,寧咎自然還是拜堂成親時的那身紅衣,風一吹透心涼,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此刻聽到轎廂裏傳出了一個聲音:


    “寧公子進來吧。”


    暗玄立刻掀開了轎簾:


    “寧公子請。”


    轎廂中還真是別有洞天,閻雲舟斜倚著身子靠在裏麵,微微抬了一下下巴示意,寧咎坐在了他身邊。


    轎廂裏麵很暖和,應該早早就備了暖爐,離得近,他能清晰的聞到閻雲舟身上濃重的藥味兒。


    方才的刺激還沒有褪去,身邊這個人是真的在這個時代掌握著生殺大權的人,寧咎想要放鬆,凡是脊背就是不受控製的繃緊。


    閻雲舟半闔著眼睛,似乎還和之前一樣,但是寧咎能從他的身上感受到濃重的克製和壓抑,他沒有開口,閻雲舟也沒有任何說話的心情。


    轎輦停在了微雨軒,此刻微雨軒裏外都是奉命把守的侍衛,閻雲舟起身的時候左腿一陣刺痛人又跌了迴去。


    寧咎猶豫了一下抬手扶了一把他的手肘,閻雲舟借著他的力道起身,出了轎輦就聽到了微雨軒中似乎有哭喊的聲音,見閻雲舟親自過來,裏麵立刻有人出來,撲通一聲跪下:


    “王爺,三夫人自戕了,三少爺正要帶著她的屍首向您請罪。”


    閻雲楓這是要將所有的罪責都推到三夫人的身上,想要謀劃這樣的一場刺殺光憑一個婦人怎麽可能完成?


    這一點所有人都清楚,閻雲舟更清楚,所以閻雲楓這不是為了撇清自己,他這是在求饒,他送出去一個可以替罪的人,去賭閻雲舟心軟,若是閻雲舟願意認下,那麽三夫人就是謀殺焰親王的兇手。


    閻雲舟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暗玄扶著他進了院子,寧咎隻能跟上,門內的哭聲慘烈,情真意切,閻雲舟拂開了暗玄的手。


    暗玄退下,閻雲舟誰都沒有帶,隻身進了微雨軒的主屋,隨即侍從就關上了門,寧咎和所有人一樣等在外麵。


    門內三少夫人林若雨的屍體還在地上,唇邊一抹暗紅,是服毒而死的,她的腹部微微隆起明顯是已經有身孕了,閻雲舟緩步走近,閻雲楓立刻在他的身前跪下:


    “哥。”


    他的眼眶通紅,身上是還沒有來得及換下的長隨的服飾,發髻有些散亂,麵容憔悴,看向閻雲舟的目光含淚,恍惚間好像還是那個跟在他身邊撒嬌討巧的弟弟。


    但是此刻閻雲舟的眼裏卻沒有預想而至的心疼,心底的憤怒就像是衝破了閘門的野獸一樣控製不住。


    他閻家世代武將,他哥哥才不過弱冠就戰死沙場,後來父親離世,家裏除了還不知事的侄子侄女幾乎就隻剩下閻雲楓這一個親人了。


    他從小就寵慣他,有什麽都會想著他,閻雲楓武藝不精,不喜軍營之苦,他也由著他,他想著他這一代到他這兒也算是為國盡忠了。


    他閻家對得起江山社稷,對的起高祖和先祖的盟誓,就是許閻雲楓一個無憂無慮,逍遙恣意的人生又何妨?所以他對閻雲楓有求必應。


    就是到了如今,他命不久矣,他也會給弟弟和子侄留下護身的資,本,他現在都記得那個粉妝玉砌的小團子跟在他身後喊哥哥的樣子,記著他拉著他的手撒嬌的模樣。


    他捧在手心裏的弟弟,如何就成了今天這個喪心病狂,拉著身懷六甲的妻子來抵罪的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


    哎,為王爺歎口氣


    捧在手心的親弟弟要殺他


    第5章 急怒吐血


    閻雲楓在地上膝行兩步到了閻雲舟的麵前,手去扯他的衣服,眼眶通紅:


    “哥,哥,我真的不知林氏會做出這樣的事兒,我…”


    閻雲舟閉著眼睛,臉色蒼白,身子都被他拉的一晃,胸口劇烈起伏,他實在不願看他的弟弟變成這個樣子,半天他才睜開眼睛看著跪在身前的人,聲音帶著深深的疲憊感:


    “林若雨十六歲嫁給你,你們做了四年的夫妻,如今她更是有了你的孩子,你殺妻殺子以求生,閻雲楓,虎毒還不食子,你這般行徑,牲口不如。”


    閻雲舟胸口劇痛,閻雲楓扯著他的衣服不放手:


    “哥,父親死的時候你答應過他照顧我的,還有母親,你忘了母親最疼我的嗎?”


    ‘啪’的一聲,閻雲舟一巴掌打在了閻雲楓的臉上,將人直接打的跌在了地上,閻雲舟的臉色冷寒,額角都是細密的冷汗:


    “你還敢提父親母親?閻雲楓,大丈夫當磊落而立,閻家人更當生死無懼,你的骨頭呢?你的血氣呢?


    父母走的早,這麽多年你嫌邊關苦寒,我依著你,由著你在京中,卻將你養的半分硬骨頭都沒有,殺害孕妻,顛倒黑白,妄圖拖人頂罪,閻家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兒子?”


    閻雲楓趴在了地上,他知道兄長不會放過他了,他忽然低低笑出了聲來:


    “是,閻家怎麽會有我這樣的兒子,我沒有大哥和你那麽有本事,但是你再有本事又能怎麽樣?


    現在皇上忌憚我們焰王府,百官也忌憚我們焰王府,這京城之中誰不盼著你死?你手握兵權你是風光無限了,等你死後,你想過我們閻家人的死活嗎?”


    閻雲舟盯著地上的人,身子竟往後退了一步,他不敢相信這樣的話竟然是從他親弟弟的嘴裏說出來的,他閉了一下眼睛,撐著身子走到了一邊的桌邊坐下:


    “說的好,所以,你這是為誰辦差,為宮裏的那位來取我性命嗎?”


    閻雲楓有幾分本事他心中有數,單憑他一個人根本弄不出來今天這樣的陣仗來,閻雲楓望過來的目光竟然有些怨懟:


    “大梁開國的異姓王候那麽多,哪家現在不是安享富貴?隻有你緊緊把著兵權不放,將閻家所有人都推到了風口浪尖上,做一個富貴閑人不好嗎?安享王爵不好嗎?


    是你,閻家現在都是你害的,隻要你死了,陛下答應我,焰王府依舊是焰王府,閻家所有人都能繼續享受焰王府的榮光。”


    閻雲楓字字句句都像是一把錐子一樣紮在了閻雲舟的心上,他撐著身子一陣陣的咳嗽,看著地上的人眼中的震驚失望不加掩飾:


    “是我把你寵慣懷了,我閻家哪個兒郎不是錚錚鐵骨,大哥戰死沙場,你自幼吃不了苦,我由著你縱著你,讓你可以由著自己的性子過活,卻不想把你養的不知天高地厚,安享榮華?


    沒有北境十二萬大軍的浴血奮戰,北牧的鐵蹄早就踏破陰山了,哪來的你如今的榮華可享?”


    如今的朝堂積弊深重,如今這位天子更是隻思玩弄權術,大梁的軍隊如今也隻有北境的還有些硬骨頭,一旦北境開了口子,難道指望這群安享富貴的侯爵門去頂住北牧的鐵蹄嗎?


    他可以忍著皇帝猜忌,忍著那群打嘴架的朝臣構陷,卻沒有想到到頭來他的親弟弟會如此貪生怕死,他蠢到以為他交出兵權他們就能還繼續過這安穩的日子?


    閻雲舟手抵在了唇邊,咽下了那湧上來的一股腥甜,北牧虎視眈眈,他父王和兄長皆因北境征戰而亡,他征伐半生,守著邊境不讓那鐵蹄踏過,卻換來了自己的親弟弟這樣的說辭。


    “很好,我是不是該歎一句你長大了,知道用你哥的命來保全這王府的榮華富貴了?”


    閻雲楓緊緊地捏住了拳頭,眼睛一片通紅,他也是看他本來就要死了,才會動手的。


    閻雲舟撐著身子站了起來,閻雲楓有些慌了,爬過來要拉他的衣服,閻雲舟身形搖晃:


    “縱你到如此地步,是我的錯,我不會殺你,但是這焰王府也留你不得了。”


    閻雲舟扯過了衣服抬步出了門,寧咎和暗玄他們都等在外麵,裏麵的聲音他們方才也聽到了一些,寧咎此刻心裏也是五味雜陳,他甚至不敢想閻雲舟此刻的心情。


    閻雲舟神色愴然,唇上那最後一絲血色也消耗殆盡,胸口撕裂一般地疼著,那一再壓下的腥甜終於再也無力咽下,手捂在了唇上,劇烈的嗆咳,那白色錦帕上殷紅一片,身子無力的倒了下來。


    “王爺。”


    暗玄立刻上前扶住了他的身子,外麵轎子被抬了進來,閻雲舟被扶了進去,寧咎心都提了起來,閻雲舟不會被那傻逼弟弟給氣死吧?


    “去風華閣,將所有的府醫都叫過去,快。”


    暗玄是閻雲舟貼身的侍衛,在這王府中也是有相當的話語權的,之前閻雲舟的院子鬧成了那樣自然是不能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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