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是不歡而散的,我不知道我那句話為什麽讓董卓生那麽大的氣,他背後調查我,我都沒有生氣,他憑什麽生氣啊!


    吩咐了小廝替他換藥之後,我鼓著腮幫子迴自己的房間。


    踏進房間的時候,鈴兒還在縫製那件紫貂袍子,見我迴來,忙站起身來:“小姐。”


    我點點頭,走到桌邊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


    鈴兒見我沒有要理會她的意思,便又安靜地坐了下來,拿起針線。


    我側頭看向她,燭光下,鈴兒低頭穿針引線的動作顯得十分恬靜。她天生長了一張大家閨秀的臉,安靜而溫柔,比起我這個西貝貨,她似乎更像大小姐。從我認識她開始,隻除了那一迴被痞子欺侮時顯得有些狼狽之外,她似乎一直都是這樣溫柔而安靜,就連哭,也是梨花帶雨惹人憐惜。


    我忽然有些好奇她的身世。


    鈴兒從來沒有跟我說起過她的身世,我隻知道她父母雙亡,當時因不忍提起她的傷心事,便也沒有細問。


    似乎察覺到我的視線,鈴兒抬起頭來,見我正盯著她看,她微微微笑了一下:“小姐,來試試這袍子合不合身吧。”她站起身,抖了抖已經有了雛形的紫貂袍,笑道。


    我依言走上前,將那袍子套在身上,沒什麽意外,那袍子十分的合身,自她十六歲隨我進府以來,我所有的衣物都是她一手包辦的,她的手巧得令我慚愧。


    “衣服很合身呢。”鈴兒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撫去上麵的皺褶,柔聲道。


    一道溫潤的暗光一閃而過,我下意識地側頭看向她的手,燭光微微跳動了一下,我眯起眼,清楚地看到在她白皙修長的手腕處,戴著一隻手鐲。


    那隻手鐲,與昨日亭院之中,樊稠托我轉送給她的手鐲,一模一樣。


    我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鈴兒,她正低頭認真地替我整理著袍擺,並沒有察覺到我的視線。


    明明在我麵前表現得那麽愛董卓,卻為什麽又收下了樊稠的定情之物?


    聯想起鈴兒自昨日被我撞破與董卓的事情之後,在我麵前對董卓毫無避忌的感情流露,我有些好奇,她究竟在盤算些什麽呢?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先是太守大人的坐騎發狂,倒斃於望月樓西側的大街上,再是居然有人膽敢在太守府門口鬧事。


    要知道,河東這位太守大人可是相當鐵腕的,居然有人膽敢在老虎頭上拔須,也算是奇事一樁了。


    聽鈴兒說起太守府門口有人鬧事的事情時,我正在房裏喝粥。為了表示抗議,今天的早膳我是一個人在房裏用的,咽下口中差點噴出來的粥,我一陣猛咳。我自然知道那個有膽在太守府門口鬧事的人是誰,但是我想不到他居然那麽有毅力,竟然能夠鍥而不舍地從昨天鬧騰到今天。


    站起身,我打算去看看情況,萬一那缺根筋的小藥罐當真惹惱了董卓,董卓一怒之下宰了他,那就糟了。


    剛出了臥房,迎麵便碰上了樊稠,他正愁眉苦臉地往前頭走。


    “樊稠。”我喊住他。


    “小姐。”樊稠停下腳步,衝我拱了拱手。


    “你這是要趕去哪兒?”


    門口有人鬧事,他怎麽反倒往院子裏走?


    “是關於昨天那匹發狂的馬,我查到了些東西,要去跟大人迴稟呢。”樊稠苦著臉道,在河東範圍之內居然有人敢對大人下手,他幾乎可以想象到大人的雷霆之怒了。


    “查到了什麽?”


    “……在馬腹裏取出了這個。”樊稠遲疑了一下,自袖中掏出一塊布巾。


    他將布巾展開,露出一枚細長的銀針,像是繡花針的式樣。


    “繡花針?”我有些驚訝,下手之人很有心思啊,若不是昨日有陽光,且我剛巧站在合適的角度,這枚繡花針也許就不會被發現了。


    “……你這麽一說,的確好像是繡花針。”樊稠低頭仔細看了看,麵上也露出吃驚的神情,他小心地收起布巾,複而看向我,“小姐這是要去哪兒啊?”


    “不是說前頭有人鬧事嘛,我去看看。”我輕咳了一下,道。


    樊稠目光一閃,道了一聲“是”,便拱手離去。


    “等一下。“我叫住他。


    “小姐還有事?”他迴頭看我。


    “那手鐲,你送了沒?”我問。


    樊稠一愣,隨即咧了咧嘴,點頭:“嗯。”


    看他笑得像個傻瓜,全然忘記了剛才的愁眉苦臉,精神抖擻地轉身離開,我目光微微一沉。


    看他這副模樣,完全可以推斷出鈴兒對他的態度。


    一腳踩兩船?這麽蠢的事情不像是聰明的你會幹的事情啊,你在謀算些什麽呢,鈴兒?


    一邊思索著,我一邊走向門口的方向。


    “放我媳婦出來!放我媳婦出來!媳婦!媳婦!”


    還未到大門口,便聽到一個高亢嘹亮的聲音,端的是抑揚頓挫。


    我的嘴角抽了又抽,恨不得拿鞋子堵了他的嘴。


    幾個在門內守著的侍衛看到我,忙快步走了過來:“小姐,您怎麽來了……”


    “他鬧了多久了?”努力維持住臉上的表情,我問。


    “昨兒個鬧到半夜,然後今天一大早就來了……”那侍衛一麵說著,一麵小心翼翼地覷著我臉上的表情。


    “開門吧。”我抬手按了按額頭。


    看來不跟他說清楚,這一根筋的家夥是不肯走的了。


    “這……”那侍衛遲疑起來。


    “怎麽?”我看向那侍衛。


    “大人吩咐說不必理會……”那侍衛低頭道。


    “那就由他一直這麽鬧下去?讓滿大街的人看我們的笑話?還是等大人被他鬧出來大發雷霆?”我沉了聲道。


    滿大街的人看我們的笑話他倒未必怕,可是說到“大人被鬧出來大發雷霆”的時候,他明顯縮了縮脖子,趕緊上前開了門。


    開了門,便見府門口停了一輛牛,那少年正盤腿坐在牛車上仰著腦袋做氣沉丹田狀,一聲一聲高亢嘹亮的聲音就是這麽來的……


    “媳婦!”看到我,他眼睛一亮,起身“嗖”地一下跳了進來,侍衛顯然不是他的對手,完全擋不住他。


    一看到他亮晶晶跟小狗一樣的眼睛我就腦仁發疼,歎了一口氣,我看著他十分誠懇地道:“昨天多謝你了,但我真不是你的媳婦,你不要再鬧了,這裏畢竟是太守府,再鬧下去對誰都不好。”


    “現在不是,等成了親就是了啊。”他笑眯眯毫不在意地道。


    “……”怎麽會有這麽難以溝通的家夥。


    “媳婦?”見我不出聲,他湊到我跟前。


    “這少年是誰啊,與小姐年紀相當,看起來倒也般配呢。”就在這時,鈴兒含笑的聲音突然自身後傳來。


    我眉頭一蹙,看向身後。


    董卓不知什麽時候來的,就站在距離我身後不遠的地方,鈴兒與樊稠一左一右跟在身後。


    “鈴兒,休得胡言!”樊稠看了一眼麵色陰晴不定的董卓,怕鈴兒禍從口出,趕緊斥責道。


    “啊,是鈴兒失言了,請大人責罰……”鈴兒麵露惶恐之色,趕緊垂頭跪下。


    氣氛一瞬間變得有些詭異。


    我看向跪在地上的鈴兒,差點替她喝彩,好一句“年紀相當”,好一句“失言”。


    真是好心計。


    瞧我救了一個什麽東西迴來。


    董卓的臉色變了又變,終究是握緊了拳頭,看向那站在我身側的少年:“要進這太守府,必須是我太守府的人。”


    “嗯?”那少年眨巴一下眼睛。


    “我還少一員副將,你可願為我效命?”董卓麵色沉沉地看著他,道。


    “那樣我就可以留在這太守府了嗎?”那少年眼睛微微一亮,道。


    董卓瞪了他許久,才緩緩點了點頭:“嗯。”


    “好,我當你副將!”那少年眼睛亮亮地看著我,忙不迭答應。


    我看向董卓,是鈴兒激將的話起了作用,還是他看中了小藥罐徒手劈死瘋馬的身手想要收歸己用?


    也許兩者都有吧。


    “報上名來。”董卓眯了眯眼睛。


    “在下五原呂布,呂奉先。”那少年咧嘴笑道。


    我猛地迴頭,一臉震驚地看向那少年。


    “你說……你叫什麽?”我看著那個眼眸清亮的少年,自己都沒有察覺自己的聲音已經抖得不成樣子了。


    “啊,對對,媳婦隻知道我叫阿布,卻不知我全名呢。”他笑著抱了抱拳,一本正經道,“我叫呂布,奉先是我的字,迴五原老家之後才取的。”


    踉蹌著後退了一步,我深受打擊,覺得人生一下子變得無比的灰暗……天呐,呂布!居然是呂布!呂大娘說她夫家姓呂,而那小藥罐又叫阿布……合起來不就是呂布麽……可是那個時候,我又怎麽會想到大名鼎鼎的呂奉先竟然是個弱不禁風的小藥罐啊呢!這得有多麽強大的想象力才行啊!


    “笑笑,怎麽了?不舒服?”見我神色不對,董卓趕緊上前幾步,走到我身邊扶住我。


    “仲穎,讓他走!快讓他走!”深吸了一口氣,我猛地抬頭一把揪住董卓的衣袖,緊張得有些語無倫次起來,“快讓他離開這裏!”


    這是怎麽了!穿越已經夠離奇悲哀了,結果不是亂世我還不穿,非要穿越到這東漢末年,三國混戰的前夕,如果當個普通百姓也就算了,卻偏偏讓我遇見董卓……如今,我竟然還給他招來了呂布,這是要坑死我嗎!


    “怎麽了,笑笑?”見我如此激動,董卓忙安撫我。


    “仲穎,聽我說,快讓他走,這個人口口聲聲稱我是他媳婦,誰知道他懷的什麽居心,快讓他走啊!”緊緊揪著董卓的衣袖,我大聲道。


    “媳婦……”一旁,呂布一臉受傷地看向我,可憐兮兮地道。


    我咬了咬牙,不行,呂布不能留在這兒!絕對不能留在這兒!呂布可是董卓的克星啊!曆史上的董卓可是死在他手裏的!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靠近董卓!


    “笑笑,不要這樣,看著我,你到底怎麽了?!”董卓握住我的肩,滿臉的緊張。


    “仲穎,讓他走好不好……我們迴臨洮縣去,迴臨洮縣去吧……”我的聲音打著戰,腦袋裏突然亂成一團,說話也顛三倒四起來。


    “笑笑……”董卓眉頭打了一個結,眼神複雜難辨。


    “仲穎,你娶我吧,娶我當你夫人,我一輩子都陪著你,哪兒都不去……好不好?好不好?”我看著他,仿佛看到他滿身是血的模樣,不,不能這樣,不能這樣……


    董卓看著我,一臉的震驚和不敢置信。


    “你娶我,好不好?”帶了三分哀戚,我看著他,哀哀地祈求。


    答應我啊,答應娶我,答應一輩子陪著我自在逍遙,哪兒都不去,不去洛陽,不去當什麽該死的董太師,也……不會死!


    董卓怔怔地看著我。


    “大人,小姐不對勁。”一旁,樊稠上前。


    董卓神色一變,伸手抱起我大步走迴院子:“去請醫工。”


    縮在董卓懷裏,我手腳冰涼,止不住地打戰,可是我這是怎麽了?又不是小女孩,怎麽會這麽沉不住氣?隻是一看到董卓和呂布站在一起,我便控製不住地焦躁不安。


    不待一路跟來的鈴兒推開房門,董卓便一腳將房門踹開。


    感覺到自己被放迴了床上,我猛地拉住董卓,惶惶不安:“仲穎……仲穎……”


    “不怕,我在。”董卓坐在床沿上,握住我的手,慢慢舒緩了神色,淡褐色的眼睛裏注入了溫和的神色,他伸手輕輕撫了撫我的額,如小時候一般,“笑笑隻是病了,不怕啊,我在呢。”


    隻是……病了嗎?


    感覺到他指尖的溫暖,我合上眼簾。


    醫工來得很快,他幾乎是被樊稠一路氣喘籲籲地拖來的,好不容易喘勻了氣,便趕緊上前來替我診脈。


    “怎麽迴事?”董卓問。


    “是……中毒。”那醫工眉頭緊鎖,冷汗直流,查了又查,才說出了結論。


    董卓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可怕起來:“中毒?”


    “是一種可讓人產生幻覺的毒,不會致命的。”見董卓一副要殺人的樣子,那醫工趕緊解釋道。


    “查。”董卓惡狠狠地吐出一個字。


    “是。”樊稠不敢耽擱,趕緊領命而去。


    整個太守府因為中毒事件一下子風聲鶴唳人人自危起來,董卓的怒火席卷了整個太守府,在他寧可殺錯絕不放過的指示下,樊稠硬著頭皮打殺了好些人。


    自我中毒後,董卓看誰都像兇手,親自抓藥煎藥喂藥。據說有一迴鈴兒想幫忙,結果被他甩了一巴掌,差點一刀砍了,還是樊稠苦苦求情才作罷。


    於是我的院子方圓十米之內,恨不得連螞蟻都要繞道走。


    而這些,都是小藥罐告訴我的。他是唯一一個不怕董卓怒火,膽敢頂風作案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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