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子,議事大帳中便出現了一個比較尷尬的情況——原本坐在最高主位的大將軍祝琰,突然就被一個外來的黃口小兒給壓了一頭!


    眾人麵麵相覷,都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了同一個疑問:這個安寧,究竟是何方神聖?!誰給他的膽子,敢這樣倒反天罡?!


    安寧不卑不亢地坐在霍誠的下首,麵上並無一絲不安。甚至於,安寧身上竟還有種此時不應出現在她身上的鬆弛感,仿佛她天生就該坐在這個位置一般。


    安寧這肆意且大氣的行事風格,讓霍誠十分滿意——阿寧這孩子,真不愧是武王陛下的親外孫!這性子,甚肖其祖!


    想當初,武王陛下像阿寧這般大時,也是這麽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行事磊落大方,從不畏畏縮縮!


    察覺到霍誠眼中的那絲讚許與欣慰後,安寧心下總算鬆了一口氣——果然,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不枉她在遇到霍誠後,立即把藏在識海中的那本《武王起居錄》拿出來日夜翻看、背的滾瓜爛熟!


    方才周係諸人對她群起而攻之時,安寧便敏銳地察覺到有某個暗衛中途離開過。果不其然,霍誠隨後便到!


    安寧早就想清楚了:若真要正式加入赤羽軍,祝係其實並非自己的最佳選擇,霍誠的王黨才是!


    然而這段時間以來,神出鬼沒的霍誠卻遲遲沒有再主動聯係過安寧。


    青鳥司雖派了暗衛在暗中不遠不近地跟著安寧,可安寧卻無法確定這樣的跟蹤究竟是在保護她,還是在監視她。又或者,兩者兼有!


    安寧無法確定霍誠對自己的態度。影門對青鳥司的調查也還需要時間,一時半會無法為安寧提供更多有用的信息。為了不打草驚蛇,安寧不敢妄動,日常行事再低調不過。


    怎料千躲萬躲,今日還是成了周祝兩黨相爭的筏子——祝琰這老登破格厚賞她,未嚐沒有拿她這個外來神族投石問路的意思。


    而周係那幫政鬥老手也不是吃素的,上來就是要人命的大殺招!並且胃口甚大,還想買一送一,把景珩這冤種也一並拖下水。


    萬幸安寧一向行事謹慎,掃尾幹淨,從未留有把柄被人抓住。


    周氏手中沒有實證,安寧完全可以憑借自己那條三寸不爛之舌,給周係那些辦事不牢靠的菜雞們來個倒打一耙,順便向祝琰這個並不是那麽令人滿意的新老板表一表忠心。


    可霍誠的及時出現,讓安寧臨時改變了計劃——富貴險中求!倒不如賭上一把,周氏、祝氏兩不靠!立個忠言逆耳、不畏強權、不圖名利,隻一心一意為赤羽考慮的有識士子人設!


    如此,便能進可攻、退可守——祝琰是個一心複國的梟雄,但凡他還有點招賢納士的心,就絕不會因為一時之氣而殺她!更重要的是:霍誠有很大概率會吃她這一套!


    霍誠作為武王的精魂傀儡,不管他在後期生出了多少個人意誌,都架不住他的原始出廠屬性對他的影響——親近主人、保護主人是精魂傀儡的天性。這種天性,甚至能抑製住精魂傀儡後期產生的私心!


    雲姬生前曾跟安寧說過武王的很多不為外人所知的喜好與小趣事。再結合《武王起居錄》裏的各種記載,安寧雖然從未見過自己的外翁,卻也能大致摸清自己那位外翁的性格特征。


    這不,安寧舉手投足間,“無意”中流露出的那份與少年武王極為相似的氣度,瞬間就勾起了霍誠對舊主的思念之情!所以才有了接下來對安寧諸多情緒過於外露的維護之舉!


    “方才不是還在議著事?繼續吧!讓老夫這個久不聞窗外事的老朽木也聽上一聽!”霍誠把目光轉向階下眾人,臉上沒了剛才對著安寧的那種和藹,隻餘下公事公辦的冷淡。


    “……是!”祝琰對著霍誠拱手一禮,示意大家各就各位,重新議事。


    封賞大會繼續進行。隻是大家都知道,方才發生的事,絕不可能就這樣輕易被揭過!


    果然,在封賞完剩下的有功之臣後,霍誠淡淡地開口了:“常言道,有功必賞,有過必罰。功既已賞完,那就來談談過該如何懲罰吧!”


    階下眾人麵麵相覷,不敢說話。


    “鄭達!”霍誠直接點名。


    “末將在!”


    “魏齊!”


    “末將在!”


    “你二人方才言之鑿鑿,說安寧是西陵派來的細作。可有無實證?若有,便在此一並呈上來,讓大家開開眼,看看西陵的細作究竟是如何在我軍中作祟的。”


    鄭、魏二人拿不出實證,隻能低著頭,訥訥不敢言。


    霍誠等了一會兒,不見二人迴答,不悅道:“為何遲遲不語?到底是有,還是沒有?”


    “沒……沒有。”魏齊到底年輕,扛不住霍誠的威壓,率先出聲。


    “你呢?你有無實證?”霍誠問鄭達。


    “……無……無……”鄭達汗如雨下,聲若蚊蠅。


    霍誠不再說話,右手食指在扶手上輕輕敲擊。


    敲擊之聲明明輕的不能再輕,可聽在鄭、魏二人耳朵裏,卻不亞於震天的驚雷之聲!


    霍誠心中其實很憤怒,憤怒自己不過是稍一錯眼,自家的小王孫就差點成了這群以下犯上的混賬們內鬥的犧牲品!若放在從前,這些混賬沒一個能活著走出青鳥司的昭獄!


    可如今他老了,修為大不如前。青鳥司的影響力也大大下降。小王孫的身份過於敏感,若被三國提前知曉,恐有殺身之禍!在沒有絕對的把握前,霍誠不敢把小王孫的身份公之於眾。


    加上如今外麵還有南嶽大軍在一旁虎視眈眈,大有卷土重來之勢……此時實在不宜把軍中的內鬥擴大化……罷了,為大局計,隻能暫時先委屈一下小王孫了!


    霍誠思慮良久,終於開口道:“既無實證,那便是誣告!無故誣告軍中同袍,汝二人可知罪?”


    “末將知罪!”鄭、魏二人惴惴不安,不敢反駁。


    “既知罪,便要認罰!”霍誠道:“念你二人是初犯,便暫免反坐之刑。降爾等軍職兩級,罰俸一年,可有異議?”


    “侯正大人英明,末將領罰!”二人領了罰,默默退迴自己的位置。


    見霍誠沒有抓著鄭、魏二人的失誤上綱上線、往死裏懲戒,周平文一直緊繃的心神總算能稍稍鬆懈一點——還好,還好,王黨到底沒有徹底投向祝係!


    未待周平文徹底放下心來,針對他本人的處罰便接踵而至——周平文因禦下不嚴,被罰了半年俸祿,以示懲戒!


    半年俸祿對周平文這樣的貴族而言,並不算什麽。但他堂堂周係的黨魁,被當眾指責禦下不嚴,也算是顏麵掃地!


    可礙於霍誠的身份與輩份,周平文又不敢反駁,隻能咬著牙乖乖認錯領罰。


    一場突如其來的政治鬧劇,因著霍誠的突然加入,被強行摁下了暫停鍵。久失其君的周祝兩黨恍如隔世,暫時忘卻了眼前的爭執,再次見識到“王權”二字的力量。


    在座眾人心思各異,紛紛猜測王黨接下來會怎麽做。


    唯有景珩一人在開小差——景珩剛剛發現,那位霍老將軍思考時,下意識地用右手食指輕敲扶手的那個小習慣,跟安寧簡直如出一轍!連敲擊的頻率、力度都是那樣的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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