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搖了搖頭,說:“沒有。我怕他像黑風寨的大當家那樣,怕我拖累他們,從而拒絕我。便沒有把此事告訴他。”


    “那你進了軍中之後,為何還要繼續隱瞞?”周平文的聲音充滿了壓迫感。


    誰知安寧並不怕他不說,竟還敢抬眼與他對視。


    安寧盯著周平文的眼睛看了一會兒,突然笑了:“因為進了軍中後我發現,他景珩這個所謂的赤羽軍軍師、大將軍義子,說白了,地位也就那樣!


    平日裏,好事、功勞不見得能有他的份,髒活累活他倒是從不能缺席。


    他自己都混成這副鬼樣子了,難道我還敢指望他能提攜我早日晉升不成?我有這功夫,還不如少說點話,多做點事,早點攢夠軍功實現自己的目標呢!”


    說到這裏,安寧環視了一周在座的眾人,輕笑一聲,眼中有著似有似無的輕嘲:“事實證明,我的想法是對的。瞧!就連我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都能憑借軍功得封五百主、公大夫。


    而他景珩這個軍師兼主將,竟在如此大勝之下,隻得了些許微不足道的財物不說。還得被人在沒有任何實證的情況下,隨意扣上通敵賣國這樣誅九族的大罪!且無一人願意站出來為其說句公道話!可見此人在軍中,究竟有多不得人心!”


    安寧的話剛落音,在座的祝係一派,眼神都有一瞬的閃爍。


    一直老神在在、緘默不語的祝琰突然抬眼看安寧。明明安寧都已經開始無差別掃射了,祝琰看向安寧的眼睛裏卻沒有惱怒,反而有著一絲一閃即逝的笑意與欣賞。


    可安寧才不會因為他祝琰的那點子欣賞而罷休!


    祝琰剛剛一言不發,坐視景珩被扣鍋的行為讓安寧很不爽!


    感受到那越來越近的血脈氣息,安寧繼續道:“原我想著,能跟三國掰了幾百年手腕的赤羽軍,怎麽也該是個賞罰分明、眾誌成城、團結對外的所在。誰曾想,今日卻有幸,得見如此奇景!”


    安寧眼中的失望之色越來越濃,對著祝琰長施一禮道:“大將軍厚愛,厚賜草民,草民感激不盡。隻是眼下這情形,草民怕是無福領受大將軍的這份好意了。”


    “哦?這是為何?”


    安寧道:“以前師父常說,若天下承平太久,無外敵之憂,則朝堂之上,難免會有些許文恬武嬉、黨派爭利之像。


    此時若逢強敵來攻,大抵會敗多勝少。若長此以往,無有改進,恐國將不國!如此朝堂,便如那滲水之舟、搖搖危檣,無法長久!


    貴軍被強敵圍困數百年,內憂外患無數,少有承平之日。卻一反常態地有著那些承平已久之國的壞毛病。


    大敵當前,將軍們不思團結,一致對外,倒有心思在此相互構陷!此事若傳到林震淵那裏,那林老賊怕不是做夢都得笑醒?


    草民曾聽人說:君子不立於危牆,智者不陷於覆巢。又聞: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如鴻毛。


    若是能死在沙場之上,屠盡南嶽狗,殺了林震淵那狗賊為師父報仇,則草民絕無怨言,隻會覺得自己的死重如泰山!


    可若是因為自己目光短淺,為貪一時之功、享一時之樂,便去投效一個早已忘了初衷、不思進取的主君。最後隻能隨著這艘滲水之舟日漸沉淪,葬身魚腹。這樣的死,又豈非是輕如鴻毛?


    草民雖是一介庶民,不如那些冠金帶玉的貴族君子們身份貴重,卻也曉得輕重之分,不願讓自己死的輕如鴻毛!


    是故,將軍之厚愛,請恕草民不敢領受!”


    “大膽狂徒!”這邊祝琰還沒說什麽呢,那邊周平文便如被踩了痛腳一般,拍桌而起,怒斥安寧道:“竟敢在我軍當眾行如此離間之事!簡直猖狂至極!猖狂至極!來人!還不快快把這細作……”


    “說得好!”周平文話未說完,就被帳外一陣略顯蒼老卻威嚴十足的聲音打斷。


    帳簾被守衛掀起,一位白發老將穩步走進帳中。


    在座眾人悉皆變了臉色,紛紛起身,對著來人所在的方向躬身行禮道:“拜見侯正大人!”


    安寧站在原地轉過身去,並未像其他人那樣,立刻恭敬下拜。而是直直站著,頗有幾分桀驁。待到霍誠走到跟前,安寧方對霍誠拱手行禮道:“草民見過霍老將軍!”


    霍誠扶起安寧,眼中有著欣慰與讚許之色,微笑著對安寧道:“你說的很對!大敵當前,若隻一味耽於內鬥,而不思團結對外,國恆亡矣!你小小年紀,便能有此等見識,甚好!”


    “將軍謬讚,草民愧不敢當!”


    “稱唿錯了!”霍誠微笑著糾正安寧:“既已是我赤羽的五百主、公大夫,如何還能再自稱草民?”


    鄭達尤自不服:“侯正大人!此人乃西陵的細作,如何能……”


    “當日密林一戰,老夫也在場。”霍誠轉過頭去,臉色轉冷:“你是不是想說,老夫也是西陵派來的細作?”


    “……末將不敢!”


    霍誠不再理會鄭達等人,徑直走到議事大帳主位右上方那個常年空著的位置坐下。


    身邊的青鳥司護衛輕輕點頭,有侍從搬來一張椅子擺在霍誠右下手的位置。


    霍誠衝安寧招招手,示意安寧過去。


    安寧走上前去。


    霍誠指了指那張椅子,對安寧笑道:“這些人後麵還有很多事情要議。我聽說你前陣子病了一場。病症雖已消失,可若不好好將養,到底還是會傷及元氣!久站不利於身體恢複,你且過來坐吧!”


    霍誠這一反常態的舉動,令在座的眾人震驚不已——霍誠是誰?赤羽國的青鳥司侯正!武王陛下殘存於世的最後一抹精魂!赤羽如今王權尚存的象征之一!


    霍誠待安寧這個庶民之子如待子侄孫輩!自嬴氏王族罹難後,除了那位早早夭折、長眠於後山的誌公子,他們還從未見過哪位王親國戚能在霍誠這裏享受過這等待遇!


    不對!霍誠對這個安寧的親昵程度,甚至遠遠超過了誌公子!


    階下眾人震驚過後,齊齊望向安寧,心想這張椅子,安寧必不敢坐!


    可惜,安寧接下來的舉動卻並不如眾人設想的那般。在幾次推辭不過後,安寧竟出乎眾人意料、大大方方地坐上了那張位於霍誠之下、祝琰之上的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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