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安寧靜靜地坐在雅間的窗邊,偶爾抿一口清茶,看著樓下那些來來往往的食客發起了呆。


    不知過了多久,景珩重新迴到雅間。安寧迴過神來,發現景珩還像剛出門時那樣,身上幹幹淨淨的,一點都不像剛噶完人的樣子。


    好吧,她確實不該懷疑神域殺手榜上,榜一大哥的專業實力。


    景珩沒有空手迴來,他帶迴了一隻可憐巴巴的小靈狐。


    安寧看著那隻蜷在地上,想靠近又不敢的小狐狸。小半年未見,它已經從那隻圓嘟嘟的小胖球變成了一根瘦長條。那身原本油光水滑的雪白皮毛因為無人給它打理、還要四處躲避敵人的追殺而變得暗淡粗糙、毛結叢生。


    安寧的視線往下移,那隻小髒狐狸的前爪受了傷,血呲唿啦的,像極了安寧三十多年前第一次見到它時的樣子。


    那時這隻小靈狐剛失去父母不久,被搶了它家家財的同族趕出洞穴,到處流浪。小靈狐年紀尚幼,靈力低微,神域裏隨便一個妖怪都能吃了它。這隻狐狸幼崽又餓又怕,不敢跟別的大妖搶吃的,隻能跑來凡間覓食,卻在年三十那天不小心踩到了獵人設下的捕獸夾。


    彼時安寧獨居已久,家中冷冷清清。在拜祭完先人後,安寧一時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麽,便一個人去集市上閑逛。然後就在白茫茫一片,沒什麽人擺攤的集市上看到了這隻被關在籠子裏的小靈狐。


    那獵人不識貨,以為它隻是一隻不值錢的雜毛狐狸幼崽,又傷了腳,皮毛不再完整。大過年的,天氣又冷,獵人懶得再為了它磨那把扒皮刀,便把它拎到集市上,打算拿它換點錢,好給家裏的媳婦孩子買點吃的用的。


    獵人來的晚,集市上已經沒多少人了。好不容易碰上安寧這個出來閑逛的,獵人便忽悠安寧買下那隻髒兮兮的狐狸幼崽。兩人一番討價還價,最終以一吊錢的價格成交。


    安寧歎了口氣:“一吊錢,你怎麽又把自己混成這副鬼樣子了?”


    小靈狐聽到“一吊錢”這三個字,眼眶裏的淚珠終於掉了下來:“嗚嗚嗚嗚……安寧,你是不是又不要我了?”


    “什麽叫又不要你了?”安寧笑了笑,語氣平淡:“我一開始就跟你說過,你我隻是萍水相逢。你非要跟著我,你我也不過是無聊的時候搭夥吃個飯,房東與房客的關係。等哪天你看見門前那盆白色的小花,就是你該離開的時候。”


    安寧看著那隻可憐兮兮的小靈狐,神色淡漠:“你一早就答應過我的,為何要食言?又為何要去土地廟多此一舉?”


    小靈狐被說的啞口無言,也不敢再哭出聲,隻低著頭,不再說話,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安寧移開視線,低頭喝茶,不再理它。


    小靈狐見安寧沒再繼續訓它,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下安寧的神情後,忍著傷爪上的疼痛,一點一點地挪到安寧腳邊,默不作聲地蜷成一團。


    安寧麵無表情地喝著茶,食指習慣性地輕扣桌麵。良久,安寧輕揮衣袖,小靈狐傷爪上的傷口消失,身上的皮毛也變得幹淨許多。


    安寧把腳往裏挪了挪:“還不走,是要我請你麽?”


    “我不要!”小靈狐往前挪,再次在安寧的腳邊綣成一團。


    “再不走我就燉了你!”


    “燉就燉!”小靈狐抽抽噎噎地:“反正我在外麵也是被別人吃的命,還不如被你燉了呢!最起碼你做飯還好吃點!”


    還真是物似其主!景珩坐在對麵的椅子上,聽的忍俊不禁。


    安寧一時被噎住,低頭看那隻滾刀肉二號。滾刀肉二號眼淚汪汪地與她對視,不肯認輸。


    最終,安寧敗下陣來,退了一步:“白罐罐,去青丘找你的本家吧!我與青丘白氏的白緲女君有些交情。我給你寫封信,你拿著信去找她,她會安排好你的。”


    聽到“白罐罐”這三個字,小靈狐就知道警報已經解除了大半,於是加大了眼淚攻勢:“我不去!我哪兒都不去!我就要跟著你!”


    小靈狐順杆就往上爬,伸出爪子抱住安寧的腿,一點一點地往上挪到安寧的膝頭,委屈巴巴:“安寧,我以後再也不挑食了!也不跟你頂嘴了!我會很乖的,你別不要我,嗚嗚嗚嗚……”


    安寧被它哭的有點頭疼,恐嚇它:“哭什麽哭!知不知道什麽叫雞犬不留?像你這種喜歡哭哭啼啼的小狐狸崽子,最適合被人拿去做圍脖了!”


    “我不管!我就要跟著你!你別想丟下我!”小靈狐哼哼唧唧地抱緊了安寧的腿,鼻涕眼淚蹭了安寧一身。


    安寧麵露嫌棄:“髒死了!”


    安寧拎著小靈狐的後脖頸往上提,左看右看:“你這段時間上哪裏鬼混去了?髒兮兮的,身上沒虱子吧?”


    小靈狐聽完,更委屈了:“你身上才有虱子!誰讓你把我一個人丟在外麵的?都怪你!”


    “嘿!是誰剛剛還說以後再也不跟我頂嘴了?”這眨眼的功夫就翻臉不認賬了?


    白罐罐哼哼唧唧,把頭埋進安寧的懷中。


    安寧把它薅出來,說:“來,叫聲阿父聽聽!把我叫高興了,我再考慮要不要收留你。”


    “呸!”小狐狸崽子乖不過三秒:“屁的阿父!我叫你阿父……”小狐狸轉頭看了眼景珩,再瞄一眼安寧,雞賊嗆聲:“那我叫他什麽?難道我還有兩個阿父不成?”


    “噗呲……”景珩沒忍住笑出了聲,漂亮的桃花眼裏滿是笑意,顯然是被那隻雞賊小狐狸的話給取悅到了。


    “逆子!”安寧怒了,伸手去揪它毛茸茸的小耳朵:“臭丫頭片子,毛給你薅禿!”


    “哼!”小狐狸重新把頭埋進安寧懷中,再也不肯出來。


    見此情景,安寧也沒了法子,隻能輕歎一聲,順手捎上這個逆子。


    兩人一狐離開知味樓。安寧抱著身無幾兩肉的小狐狸崽子,繞路從永安城東走到永安城西。


    這一路,安寧走的極慢。安寧左看右看,像個第一次來到這座凡間小城的旅人,在旅程結束前,想要多看幾眼,好把這座小城中寧靜祥和的畫麵牢牢記在心間。


    行至城門處,小狐狸似是心有所感,突然抬頭問安寧:“安寧,我們以後還迴來麽?”


    安寧停下腳步,轉頭再看一眼身後的萬家燈火,輕聲說:“不迴了。”


    許東那夥人在駐守永安城的時候離奇死亡,薑曄就是再蠢,也不可能毫無所察。更何況他還不蠢,否則,安寧逃亡的那三百年中,也不至於過的那般狼狽。


    依著薑曄那死病嬌的一貫作風,安寧再迴永安城晃蕩,搞不好真的會害了城中那些無辜的凡人。


    永安城的夜生活很豐富,城門內熙熙攘攘的人群、沿街叫賣的聲音、孩童嬉鬧的歡笑聲……與城門外的漆黑孤冷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三十五年了!安寧用三十五年光陰,在這座凡間小城中給自己虛構出一場不問世事、寧靜祥和的美夢。


    可在這強存弱亡的大爭之世,哪裏又有什麽真正的寧靜祥和呢?不過是一場虛妄!


    安寧轉過頭去,不再有一絲留戀,大步離開了永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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