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剛離開安邑城不遠,就看到景珩站在雪雕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聲音冷漠:“你在這裏幹什麽?”


    安寧挑眉:“你覺得呢?”


    景珩劍眉緊皺,卻還是拍了拍雪雕。雪雕飛到安寧附近,景珩冷冷地說:“上來。”


    安寧躍上雕背,兩人一起迴了永安城。


    安寧剛看完一場雲裏霧裏的大戲,已經有點餓了,索性又帶景珩去了醉月樓點餐。


    景珩壓著火氣,等安寧吃完,終於開口:“你剛剛什麽意思?”


    “阻止你犯蠢。”安寧無視景珩的一身冷氣,淡然開口:“你為什麽要刺殺西陵太子?”


    景珩盯著安寧,眼睛微眯:“西陵太子有吞並天下的大誌。今日我不殺他,他日他必殺我!”


    安寧端起酒杯,笑了:“你這話倒是有意思。世人皆道西陵太子是個庸才,能做個守成之君就不錯了。你倒好,竟覺得他能吞並天下!”


    景珩冷笑:“庸才?什麽樣的庸才能在父病妹亡、孤立無援的情況下毫不費力地全盤接收宸陽王姬留下的政治遺產?”


    安寧無情嘲諷:“那跟你又有什麽關係?你們赤羽軍目前的心腹大患是南嶽。西陵太子是西陵王好不容易扶起來對抗南嶽的棋子。西陵王多病,倘若西陵太子不幸身死,日後南嶽係出身的成嶠王子即位,南嶽西陵頃刻間便能緊緊抱團。屆時,你們赤羽軍怕是連這最後的幾座山頭都保不住,還談什麽以後?”


    見景珩不說話,安寧又問:“聽你們方才的對話,你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刺殺西陵太子了吧?為什麽?為了那個宸陽王姬?”


    景珩還是沉默。


    “那個宸陽王姬曾有恩於你?”安寧不動聲色地觀察景珩的反應,“聽說她曾經釋放過一批死鬥奴隸……難不成,你是其中之一?”


    景珩覺得眼前這個對各國局勢了如指掌,侃侃而談的安寧真的越來越像那個人了。


    明明兩人中間隻是隔了一張不算太大的食案,景珩的目光卻像是隔著萬水千山,曆盡千辛萬苦,跨越了漫長的光陰才能走到安寧的麵前一般,在她的臉上久久徘徊不去。


    良久,景珩才說:“不是。”景珩垂目,端起一杯酒,聲音有些低沉:“我幼時在海中受了傷,被打迴了原形。無法捕食,缺乏藥物也不能上岸購買。宸陽王姬不嫌棄我是妖族,給我帶了很多天的飯還有很多靈藥。”


    安寧:……就這?


    安寧懵逼的表情讓景珩有點失望。也不知是失望眼前人不是那位故人,還是失望眼前人是那位故人,卻已經遺忘這件小事了。


    安寧的記性一向很好,在景珩說打迴原形的時候她就想起來了,她小時候真的見過一個真人版“美杜莎”,可那明明是一隻軟萌小蘿莉好不好?!


    安寧臉上神情不變,內心卻一直在狂唿好家夥!不是,你們妖怪幼年期跟成年期差那麽多的麽?連性別都能隨意改變的?誰能有那麽大的腦洞,可以把當初那個軟萌小蘿莉與現在這個頂級alpha聯係在一起啊?還有,他的頭發以前明明是黑色的!現在怎麽變成銀灰色的了?


    安寧的思緒迴到了四百年前。


    彼時西陵王臥病,安寧又因主持關中賑災一事得罪了很多世家權貴,在朝堂上受到無數彈劾。昭元太後趁機以為父侍疾為名,暫停了安寧的一切文職武職工作,把安寧困進後宮交給薑婉(西陵王後)撫養。


    薑婉把安寧關在一個冷宮裏,以教導王姬規矩為名,行圈禁之實。薑婉不準安寧去她父王的芷陽宮裏侍疾,也不準她帶任何熟悉的宮人。為了杜絕安寧與外界傳遞消息,薑婉甚至派了重兵把守宮門不讓安寧出去。此外,禦膳房中每日提供的飯菜也難以下咽。


    冷宮外就是茫茫大海,海中又有無數食人的海怪。薑婉的人並不覺得安寧一個未成年的女郎能拿那片海洋做出什麽文章來,也就並未在靠近海邊的那處宮牆安排人手盯梢。


    安寧被關了很久,實在煩悶。為了出去透口氣,也為了給自己改善生活,安寧在發現秘密出口後,每天晚上都會溜出去撈點海鮮搞個燒烤。


    然後就碰到一個受了傷,膽子還超級小不敢上岸的“美杜莎”。


    那會兒安寧隻把對方當個打發時間的宵夜搭子,給了那美杜莎一點吃的,教他認了點字,還隨手順了冷宮裏的一些常規靈藥送給他。


    就為這點小事,值得他去季君臨那送死?


    安寧可太清楚自己那位阿兄的手段了!若不是季君臨惜才,景珩就算是個行走的核武器都不一定能吃到什麽好果子……西陵十幾萬年的王室底蘊是這麽好糊弄的?


    安寧不是很能理解景珩的這種行為。安寧兩輩子加起來都沒見過這種人。


    就,挺震撼的。


    安寧這輩子見過太多為了利益可以夫妻相疑、兄弟相殘、父子相殺的事情了。安寧甚至已經習慣了那樣的生活。可是現在景珩這朵奇葩突然冒出來,多少有點衝擊到安寧的三觀了。


    安寧一時間有點分不清楚自己跟景珩到底誰是神族,誰是妖族?


    不是,你一個妖怪,整這種事,讓自詡道德標杆的神族怎麽辦?


    安寧慢慢喝完杯中酒,才幽幽地歎了口氣:“想來那位祝將軍一定待你很好。”


    景珩沒想到安寧會說這話,轉頭看她。


    安寧給自己續杯,“我以前一直很不理解,妖族生性喜愛自由,最不喜被束縛。你一個無牽無掛的妖怪,為什麽會出現在赤羽軍那種看不到任何希望的隊伍裏?那些神族的家國恩怨跟你一個妖怪有什麽關係?值得你兩百年如一日地自帶幹糧去為他們賣命?”


    “原先我還想著是不是因為那位祝將軍的禦人之術過於高超。現在看來也不像是那麽迴事……那位宸陽王姬與你不過有幾飯之恩,你就能做到這個份上……”安寧搖頭笑了,“也不知你那些能令小兒止啼的兇名是從哪裏傳出去的。看來這坊間傳聞,也不可盡信。”


    景珩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動容。


    安寧沒有理會景珩的情緒變化,語氣平淡:“雖然我不知道你從哪裏得到的消息讓你認為宸陽王姬的死跟西陵太子有關。但作為朋友,我建議你不要繼續犯蠢做這種與自己立場相違背的事。”


    安寧轉過頭去直視景珩的眼睛:“為了一個萍水相逢、因病早夭的王姬去招惹西陵王室那個龐然巨物可不是什麽明智之舉。”


    景珩的唿吸窒了窒,盯著安寧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宸陽王姬不是病故的!”


    “那又如何?她既然能被宣布病故,就代表了她的父兄已經默認了這個說法。宮廷鬥爭也好,因病早夭也罷,那都是人家父兄該管的事,與你一個外人有什麽相幹?”安寧的聲音平淡又冷漠。


    “你究竟是誰?”


    安寧已經想不起來這是景珩第幾次問她這個問題了,也不知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懷疑自己的。


    不過,有些事情景珩還是不知道的為好。安寧這一路走來,已經有很多伯仁因她而死了,著實沒必要再新添一位。


    安寧抬眼與景珩對視,麵帶嘲諷,語氣刻薄:“怎麽,你把我當成那位宸陽王姬了?我說呢,大名鼎鼎的九命景珩怎麽會那麽好說話?原來如此!”


    見景珩並不反駁,安寧冷哼一聲:“可惜讓你失望了,我不是!你命多,想怎麽趟西陵那灘渾水我管不著。可我隻是個小散仙,隻有一條命,著實惹不起你們這些大人物!為了不被你殃及我這條池魚,你我還是就此別過吧,毒藥我會按時讓你的雪雕給你送去的,日後不必再見!”說罷起身離去。


    安寧離去後,景珩一人獨坐在幾案前。一隻雕工精美華貴的羊脂白玉玉韘不知何時出現在他手中。


    他靜靜地把玩著玉韘,手指輕輕摩挲著刻在玉韘上的那個“離”字,神色莫名,不知在想些什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長離伴月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月知白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月知白並收藏長離伴月行最新章節